陳諾走到了張一一給他說的位置,靜立了一會兒,放空了思想,然後開始集中注意力,想象張一一剛才給他描述的場景,而後,他開始模仿一個他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片段。
於是張一一他們就看到了這麼一個人影,在暮色漸深的衚衕裡,在昏黃的燈光之下,踉踉蹌蹌的朝這邊走來。
遠遠的,看不清楚面容,只能看到他偏偏斜斜的走了一截,突然扶住了牆,埋著頭,肩膀顫動,彷彿正在哭泣。
之後他回頭望了一眼,似乎在看什麼人。
馬上,他用力撐了一下牆。
就這一下,這個人原本有點綿軟彎曲的腿突然變直了,瞬間正常起來了。
他繼續向外走了,而且越走越快,最後是開始小跑。跑的姿勢也挺奇怪,拳頭握得非常緊,擺動起來就像是兩個錘子。讓人感覺他內心憋著點什麼東西,無從發洩,他想要用錘子去身邊的枷鎖砸爛。
距離並不遠,陳諾沒跑兩步就跑到了張一一他們面前,停了下來。喘了口氣,問道:“怎麼樣,張老師,可以了嗎?”
陳諾不知道自己演得好不好。
他剛開始想的是模仿的曾經和他分手的一個女孩,但莫名其妙的,演著演著,似乎有一些東西進去了他的內心,並且還外化在了他的表演過程中。
就比如那個跑步擺手的動作,還比如那個撐牆的動作。
他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總之演著演著,就跑到他心裡去了。
如果真要說,那就是他前世天天刷短影片,類似做作的影片看得太多了,但他剛才演的時候,好像裡面那些做作的表演在他身上返璞歸真?
張一一遲疑的看著他的臉,上面乾乾淨淨,一點水痕都沒有。
陳諾摸了摸臉,“怎麼了?”
張一一和黎曉田對視一眼。
黎曉田怔怔的說道:“我操。”
“你等等,讓我想想。”張一一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說道:“你再接著演……就演他這麼跑了一會,終於累了,他停下來。注意,這個時候我希望你跟剛才的情緒是一脈相承的。來吧。”
“好。”
陳諾還是跟剛才一樣,先放空思想,再集中注意力去想象,代入。
張一一看著男孩站在那裡,臉上的所有表情一點一點的消失了。
沒有悲傷,沒有痛苦,也沒有想象中的絕望。他只是微低著頭,看著地面。眼神直勾勾的,像是一個精神病人。咋一看彷彿在看地面,仔細看立刻會發現,他什麼都沒看,他只是維持著這個動作而已。
緊跟著,大顆大顆的眼淚突兀的出現了,它們從眼眶裡滾出,順著臉頰滑落,最終砸在地上成了一個個溼點。
在這個過程中,那張臉上依舊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只有脖子上凸起的青筋正在跳動,昭示著這個男人內心中奔騰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陳諾抬起頭,抹了抹眼睛,道:“張老師,可以了不?”
張一一回過神來說道:“好,可以了。”
他按捺住心裡的興奮,問道:“欸,你眼淚怎麼說來就來?”
“唔,我故意沒眨眼。我一會兒不眨眼就要流眼淚,以前為這還去看過醫生,醫生說我淚腺比較發達。”
張一一張開嘴,心中千言萬語,最後只憋出來一句:“發達好啊,發達。”
其實眼淚說掉就掉只是其次,張一一認為哭戲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演技,他更看重的是陳諾演出的那種剋制。
張一一騙過,不是,教過很多學表演的學生,他敢保證,叫一百個學生來演這段戲,一百個學生裡五十個會哭得撕心裂肺,另外五十個一定緊繃著無法放開情緒。
只有那第一百零一個人,才能演出隱忍的爆發,剋制的悲傷,無語的凝噎。
也只有這個人,才是他要找的男主角。
張一一又問:“剛才那段走路的戲,撐牆那個動作,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張一一覺得那個動作太絕了。
那是一個典型的表現派的演繹方式。
撐那一下,陳諾的整個身體在那一瞬間從扭曲變得挺直,讓人一下子看懂了這段表演的前後邏輯。
啞巴不想在愛人面前哭。所以他必須走,走得越快越好。他燃盡最後一絲力氣,撐起了自己的身體,也給自己留下了最後的尊嚴。
這場表演,毫無疑問,是超出了張一一預期的。
陳諾揉揉鼻子,回答道:“我不知道,就那個時候有種感覺,就照著感覺做了。”
什麼感覺,那就是天賦。張一一瞭然的點點頭,看了看黎曉田,儘可能的平靜問道:“田兒,你覺得呢?”
黎曉田看了看陳諾,又看了看張一一,狐疑道:“他媽的,張一一,伱該不會在逗我玩?這真是你說的培訓班學生?”
“廢話!誰特麼有那個閒工夫逗你玩。”張一一罵了一句,“你就說行不行吧。”
黎曉田道:“要不是你安排的,那我還能說什麼?只能說你看人還是牛逼。”
張一一嘿嘿笑了一下,轉臉對陳諾說道:“行了。陳諾,我現在正式邀請你加入我的劇組。”
“你說真的啊?張老師。”
“沒錯,”張一一肯定的點點頭。
陳諾感覺自己短時間不用改行了,確認道:“張老師,你覺得我能考上電影學院嗎?”
張一一道:“跟我拍一兩個月戲,肯定沒問題。”
注意到陳諾臉色,張一一又道:“沒騙你,你要想考電影學院,在那個學校裡學肯定沒戲。那學校就是專門騙凱子的,牆上掛的那些老師教授,都是胡亂貼的照片。但如果你跟我去拍電影,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我請的演員,那都是經過實戰考驗的老戲骨,你在片場隨便問問他們,學個一招半式的,什麼電影學院,還不是手到擒來?”
張一一伸出兩根手指在陳諾面前輕輕搖晃,語氣中帶著誘惑:“而且,你上學還要交學費,跟我拍電影,我不僅不收你錢,還給你發工資。”
“吶,這個數。這種好事,你去哪兒找?”
陳諾看著張一一在自己面前晃悠的兩根手指,遲疑著問:“20萬?”
“你瘋了?2000塊。”
看來沒騙人。
陳諾本來打定主意,要是張一一真答應20萬,那他馬上有多遠跑多遠。
“那行吧,那我試試?”
張一一笑了,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你不會後悔的。你那些培訓班上的同學要有你這遭遇,做夢都會笑醒。”
當夜,張一一趕回學校宿舍,取了一本劇本拿給了陳諾,讓他這兩天抓緊時間好好看看,把臺詞什麼都記下來。
陳諾問他們什麼時候開始拍的時候,張一一的回答是:“隨時。”
陳諾拿著劇本回到屋子裡,那雙粉紅拖鞋依舊在門口的原位置,楊靡依舊沒有回來。陳諾想這女的應該是回家住了。
簡單的洗漱之後,陳諾拿著劇本上了床,開始看。
劇本挺薄,用硬皮包裝,開啟封面,扉頁上寫著一個標題“啞巴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