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棗樹衚衕的西城大宅裡現在住的只有明大老爺一家,明二老爺和明三老爺的宅子,都在水井衚衕,這兩日二太太和三太太帶著兒女都在棗樹衚衕這邊。
棗樹衚衕的院子裡已經搭起靈棚,此起彼伏的哭聲中,明家三位老爺連同大少爺明達,先後下了馬車,抬著明老太爺的棺木進了院子,明卉在不遲和不晚的攙扶下跟在後面。
壽棺在靈棚裡安置妥當,明大老爺帶領西城明家所有兒孫,在靈前拜祭之後,前來弔唁的親友便陸陸續續進來了。
忙裡偷閒,明大老爺帶著明卉走到大太太面前,說道:“小妹,這是你的大嫂。”
又對大太太說道:“這就是我在信上說的小妹。”
明大老爺一早就讓小廝快馬加鞭回來報信,把明卉一同回來的事告訴了大太太。
眼前的大太太端莊秀麗,溫雅嫻靜,可是明卉知道,大太太還有另一面,前世這個女人歇斯底里的辱罵聲還在耳邊迴盪。
明卉上前一步,給大太太行禮,溫溫柔柔叫了聲“大嫂”。
大太太雙手扶起她,神色悽楚:“妹妹臉色不好,是路上勞累了吧,可憐見兒的,看著就讓人心疼。”
明卉微垂著頭,沒有說話。
明大老爺低聲問道:“小妹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大太太嘴角微微抿了一下,柔聲說道:“老爺放心,大小姐的院子一早就收拾好了。”
明家已經分宗,西城明家不用與東城一起排行,明卉既是明老太爺唯一的女兒,她便是名符其實的大小姐。
明大老爺微微頷首:“辛苦你了,長嫂如母,以後小妹的事還要你多操心。”
大太太輕聲細語:“老爺說的什麼話,大小姐比雅兒還小兩歲呢,我這個做長嫂的,操心也是應該的。”
明大老爺非常滿意,放心地走了,大太太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帶著明卉去見了二太太和三太太,連同明卉的幾個侄女,長房的明雅、二房的明靜、明淑、明秀,以及二房庶出的明曉婷。
另外,大太太的孃家侄女吳麗珠也在,跟著明家幾位姑娘一起給明卉見禮。
見過家裡的女卷,大太太便吩咐身邊的胡媽媽陪著明卉先去休息,明卉沒有推辭,帶著不遲和不晚,跟著胡媽媽去了後宅。
大太太給明卉安排的院子,打掃得倒也乾淨,只是院子很小,也只有三間正屋,沒有耳房,也沒有廂房,明卉主僕帶來的箱籠就擺在院子裡,還沒有收進屋去。
一個身材高大的粗壯婆子帶著兩個沒留頭的小丫頭迎了出來,婆子的眼睛只在明卉臉上掃了一下,便笑著對胡媽媽說道:“哎喲,怎麼還辛苦胡媽媽親自過來了,您說一聲,我過去把大小姐接過來就是了。”
明卉的嘴角微微上挑,她對這個院子,以及這個粗壯婆子都很熟悉,前世她也是住在這個院子裡,這個婆子姓錢,是大太太給她精心挑選出來的。
上一世,錢婆子沒少仗勢欺人,為了讓不遲嫁給他那個呆傻兒子,差點毀了不遲的清白,逼得不遲當眾鉸了頭髮,這事才暫時做罷,但是不遲的名聲也從此受損,在府裡沒少被人指指點點。
再後來,大太太想讓霍譽斷子絕孫,就來斷她的子嗣,居然指使錢婆子在她的湯藥里加入雷公藤,因為每次加的量很少,要不了她的性命,卻毀了她的身子,那年她還不到十三歲,只來了一次月事便再也沒有來過......
前世,她以為大太太是因為明達的死才會牽怒於她,給她安排了這個小破院子,可現在明達好生生地活著,她還是被帶到了這裡,交給了錢婆子。
明卉沒有吭聲,她倒要看看大太太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胡媽媽用眼睛的餘光看向明卉,見她神情木訥,心中不屑,果然是山野道觀里長大的,沒見過世面。
“這位是大小姐,以後你們好生伺候,缺什麼就告訴我。”
胡媽媽又看一眼明卉,繼續說道:“大小姐,讓錢婆子服侍你進屋休息吧。”
錢婆子滿臉堆笑:“胡媽媽您就放心吧,這裡交給我,大太太身邊可離不了您。”
胡媽媽嗯了一聲,看也沒看明卉,轉身便往外走。
“等等。”
身後傳來小姑娘稚嫩的聲音,胡媽媽皺起眉頭,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明卉:“大小姐還有吩咐?”
明卉指了指錢婆子:“她有狐臭,你把她帶得遠遠的,我受不了這個味兒。”
錢婆子臉上一白,她的確有狐臭,可現在不是夏天,她穿得厚實,還抹了桂花水,她閨女都說聞不到味道,大小姐怎麼聞到的?
胡媽媽瞪了錢婆子一眼,心裡也有些狐疑,這大小姐的鼻子也太靈了,她並沒有聞到味道。
胡媽媽知道錢婆子有狐臭,且為人潑辣狠戾,因此這些年大太太把他們夫妻放在莊子裡,管著那邊的佃戶,得知大小姐要回來,大太太才特意把她叫過來的。
“有味嗎?大小姐是不是聞錯了,你們聞到了嗎?”胡媽媽看向兩個小丫頭。
小丫頭們連忙搖頭:“沒有,奴婢什麼也沒有聞到。”
明卉臉色微寒:“怎麼,我的話你不相信,那就讓錢婆子把衣裳脫了,站到你面前,讓你好好聞聞。”
胡媽媽一怔,沒想到這位病殃殃的大小姐竟然這麼難纏,她正要開口,錢婆子卻已經哇的一聲哭喊起來:“大小姐啊,你讓我一個老婆子當眾脫衣裳,我不活了!”
明卉看向不遲和不晚:“既然她不想活了,你們就幫幫她,把她扔出去,讓她死遠一點,免得燻到我,還有,若是她還敢胡說八道,不遲,你就抽她!”
說完,她轉身向堂屋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對那兩個小丫頭說道:“把錢婆子的東西全都扔出去,如果有落下沒扔的,那就一把火燒掉。”
這一次,她頭也沒回地進了堂屋,胡媽媽怔在那裡,錢婆子也止住哭嚎,兩個小丫頭抖著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把錢婆子的東西扔出去。
不遲和不晚也有些奇怪,不明白大小姐怎麼像變了一個人,可是大小姐讓她們做什麼,她們都會去做。
兩人毫不遲疑地走過去,一邊一個去拉扯錢婆子的胳膊,錢婆子哪裡肯讓兩個小丫頭拉扯,揚起巴掌朝著不遲打過去,不遲側身避開,錢婆子又要去打,不遲動作比她更快,狠狠一巴掌扇到錢婆子臉上。
這一巴掌輕輕脆脆,悅耳之極,明卉已經進了堂屋也聽到了。
胡媽媽吼道:“住手,你們這成何體統!”
她瞪了不遲一眼,不遲迴瞪回去,胡媽媽又看向堂屋,堂屋的門敞開著,已經看不到明卉的身影。
胡媽媽嘆了口氣,對錢婆子說道:“你先跟我出來。”
不遲不晚目送胡媽媽帶著錢婆子出了院子,轉身一看,那兩個小丫頭還在原地站著,不遲板著臉,說道:“你們兩個是沒長耳朵嗎?大小姐讓你們去把錢婆子的東西扔出去,你們若是不扔,那我們就去燒了。”
兩個小丫頭嚇了一跳,轉身跑進西次間,過不多時,便抱著錢婆子的鋪蓋和包袱出來,扔到了院子外面。
不遲和不晚走進東次間,見明卉盤膝坐在炕上。
兩人環視四周,見傢俱雖然齊整,但是牆皮脫落,承塵也是半新不舊,屋頂一角還有蛛網,一看就沒有好好收拾。
“大小姐,奴婢去找大太太,這地方哪是能給您住的。”
不晚說著就要往外走,明卉叫住了她:“現在還是孝期,我們若是挑剔住的不好,輕的是不懂事,重的就是不孝。”
不晚不甘心:“可咱們就要住在這裡嗎?”
“嗯,先住著吧,反正也住不長。”明卉澹澹地說道。
不遲和不晚互看了一眼,兩人都不明白大小姐是什麼意思。
大小姐回到明家,只有出嫁才能離開,孝期三年,大小姐至少也要在這裡住上三年,三年還不算長嗎?
不遲不晚不明白,明卉自己心裡有數。
經歷了前世,無論這一世明家的人對她如何,她都不會懷著一顆平常心與他們相處。
前世她沒能為父親守孝,因此,在她保住了明達的性命之後,也曾想過要在明家守滿三年,三年之後,無論她和霍譽的親事還在不在,她都會離開明家。
可是今天她剛剛進門,大太太就來了這麼一個下馬威,明卉知道,她不可能留在明家了。
不過好在她今天這麼一鬧,大太太會對她有所忌憚,一時半刻不會再來招惹她了。
現在大太太還能說她什麼,頂多就是說她沒有教養,眼皮子淺,連個下人也容不下。
而已。
明卉還在路上時,就給師傅寫了信,交給官驛寄往淇縣縣衙,魏大人會派人將信送往雲夢山。
她算算日子,這封信現在已經快到淇縣了,她知道,以師傅的脾氣,看到信後一定會來保定府。
她要想辦法把師傅留住,只要師傅不回雲夢山,就能避開半年後的那場大火。
大太太正在一邊用帕子拭著眼角,一邊與前來弔唁的太太們寒暄,胡媽媽輕手輕腳走過來,在大太太耳邊低語了幾句。
大太太的眉頭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對胡媽媽說道:“那就先別往她院子裡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