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太陽並未升起,人間依舊是黑夜,彷彿南朝時期的永夜再次來臨,引得無數人為之惶恐。
但好在天上有著一輪月亮,人間並未失去光明,只是那血色的月亮,依舊被很多人視為不祥之兆。
崑崙山巔,李道玄繼續凝視著那輪血月。
第十一日,血月為滿月,而後漸漸清減,在第十五日時化為殘月,接著又逐漸變為滿月。
就這般週而復始,在第十九日時,明月上的血色終於一點點消散,看上去與正常的月亮無異。
但李道玄卻看到了某道一閃而逝的赤芒,如流星般墜向大地。
戰鬥結束了!
李道玄心中突然升起這個想法,接著他身化雷霆,迅速飛向那赤芒墜落之處。此時此刻,他無比希望贏的是兵主。
轟!
雷光劃破黑暗,剎那間橫渡虛空,來到了赤芒最後墜落的地方,那裡原本是一處荒無人煙的森林,如今卻成了一座天坑。
殘餘的林木燃燒著熊熊大火,冒起滾滾黑煙,一片狼藉。
李道玄手掐道印,催動大五行遁術。轟隆!
豆大的水珠落下,很久就熄滅了森林大火,露出一片焦黑。
李道玄來到那天坑的最中心,當看清了其中的場景時,整個人不禁面色大變。青冥界。
端坐於蓮臺之上的青衣娘娘突然睜開了雙眼,眸光波動,露出一道莫名的神采。
“那種感覺······消失了。”
她掐指測算,卻發現這一次無論自己消耗了多少法力,都一片混沌,毫無所得。
“蚩尤,到底見到了什麼?”
她驟起眉頭,雖然居於九幽之中,卻也一直關注著人間之事,蚩尤登天而戰的那一幕,她也隱約看到了。
後來人間陷入永夜,只有一輪血月高懸。
這永夜無疑讓她想起了南朝時的那次,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湧上心中,即便她修行到如今的境界,也一時難以平靜。
當年南朝永夜之時,她尚未成仙,血雨之中,心中十分忐忑,等永夜結束,就發現天上仙人,地府諸神,竟然都消失了。
天地人神鬼五仙,就此於人間絕跡。但這一次不同,青衣娘娘如今已是仙人,卻並未在永夜中感受到什麼威脅,反而在剛剛,她突然有了一種打碎禁錮的輕鬆感。
那種冥冥之中被注視的感覺蕩然無存。
天地豁然為之一寬。某處宅院中。
一位白衣勝雪的絕美道姑坐在燭火下,正在看著一本閒書,她不著鞋襪,赤足如雪,姿勢瀟灑隨意,雪紗長裙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弧線。
茶茶好似霜打的茄子,爬在桌子上,無精打采地晃著小丸子頭。
“師尊,我好想師叔······做的烤羊肉呀!”
在永夜之日,這個失去陽光的小綠茶精每天都處於飢餓之中,但她幻想的不是陽光雨露,竟然是師叔做的烤肉。
一邊想著,茶茶嘴邊流下了不爭氣的淚水。
“師尊,要不咱們把師叔找回來吧.·“閉嘴,你要是不想被泡茶的話,就別打擾為師看書。”
“哼,可是師尊你都好久沒有翻頁了!”
“好書,自然要細細品味。”
茶茶聞言吧唧了下嘴,問道:“那師尊你品出什麼味道了嗎?是紅燒還是清蒸?”
太真用力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搖頭嘆道:“你呀,就知道吃,美食再好,又怎及得上這書中滋味?”
啊敖!
茶茶張開嘴巴,竟然咬在了書上,用力咀嚼著。
“快鬆開!”
然而餓慘了的茶茶死死咬住書本不肯鬆口,太真用力一抬,竟然把她的身子也給抬起來了,小腳丫還在空中撲扇著。
她無語撫額,最終嘆道:“行吧,去把我的如意簪拿去當了換錢,買些吃食吧。”
“師尊萬歲!”
茶茶終於鬆開了口,喜笑顏開,蹦蹦跳跳地跑出門去。
在她離開後,太真推開窗戶,望著天上的那輪血月,眸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那明月上的血色漸漸消失,到最後恢復如常。
太真輕輕一嘆,而後舉起桌子上的酒杯,將酒水灑在地上。
“敬兵主。”
李道玄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團蠕動的血肉上,那三寸長的血肉,彷彿有種致命的誘惑力,即便是天遁劍意,都沒能抵擋得住。
不僅是李道玄,周圍的螞蟻蟲蛇,竟然都不要命一般朝著這塊血肉衝來,想要將其吞噬。
就在李道玄也準備衝上去吞下那塊血肉時,他背上的軒轅劍突然一陣顫動,神聖浩然的力量湧入李道玄的體內。
他心神一震,終於從那種入魔般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後背全是冷汗。
連有著天遁劍意的他都尚且如此,其他人又如何去抵擋這塊血肉的誘惑?
這小小的一片肉,不知是何來歷,竟有著如此可怕的魔力,能輕易挑起人心最深處的慾望。
若非他第一個趕到,恐怕將在人間挑起腥風血雨,引得生靈塗炭!
他望著被那半截虎魄刀給死死釘住的血肉,輕輕一嘆,突然想起了兵主曾說過的話。
“就算宰不了祂,也要撕下一塊肉來,讓祂好好疼一疼。”
如今看來,兵主確實沒有食言。
他找到了那幕後存在,並毫不畏懼地與其一戰,連兇威赫赫的虎魄刀都斷成了兩截,可以想見這一戰的激烈。
其實對這一戰的結果,李道玄並不是很意外。
蚩尤雖然強,在被分屍囚禁了數千年後,力量不可能不衰減,還被他用軒轅劍砍掉了五條手臂,刺傷了心臟。
他讓自己陪同著走了一路,其實就是想讓自己瞭解人族和巫族大戰的真相,明白巫族也是被算計的那方。
從夸父隕落的桃林,到涿鹿古戰場,
再到崑崙山,李道玄了解了巫族的興衰,感受到了其中的蕩氣迴腸和悲壯。
蚩尤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心生死志,已經做好了登天一戰的準備。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最後的巫族血脈。
所以他帶著李道玄走完這一路,告知巫族往事,就是想最後能放心地託付給他。
李道玄將那塊未知的血肉收入三界葫中,他隱隱有預感,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它將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望著那半截斷裂的虎魄刀,李道玄輕輕一嘆,心中十分複雜。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不知為何,李道玄心中突然想起了這句詩。
蚩尤並非人族,但那種戰天鬥地永不服輸的氣魄,和為了族人能夠殊死一戰不懼犧牲的豪情,亦是讓他敬佩。
吟!
李道玄背上的軒轅劍感應到了那半截黯淡無光的虎魄刀,竟為這位老對手的逝去而發出陣陣悲鳴。
這一刀一劍明明是宿敵,卻又有些像老朋友。
這讓李道玄不禁想起了軒轅黃帝,他親手斬殺了蚩尤,並選擇用五馬分屍這種殘酷的方式。
然而他又將蚩尤尊為兵主,把蚩尤的形象畫在戰旗之上,這何嘗不是一種緬懷呢?
而蚩尤在認為他是軒轅傳人後,竟然毫不猶豫地選擇將巫族後人託付於他,這種信任令人詫異。
若非生不逢時,各為其族,這兩位豪傑雄主,應該會成為惺惺相惜的朋友吧。
夜風習習,一朵桃花自天際飄落,上面似乎沾染了一些血漬,卻更加鮮豔似火。
苗寨。
當地的苗人十分恐慌,先是聖石碎裂,而後天地永夜,血月高懸,他們以為是先祖震怒,皆誠惶誠恐。
不過當那血月出現時,所有的苗人都感覺到了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彷彿有一種古老的力量正在體內甦醒。
一些人甚至噴出了火焰,還有的人則是突然變得力大無窮,能倒拔古樹。
當然大部分人只是體質變強了些,並沒有什麼神通覺醒。
不過在血月消失之時,所有苗人心中都突然湧現出一種沒來由的悲愴,哪怕是最堅強的男人都不禁潸然淚下。
老祭司在血月消失的剎那,整個人便如遭雷劈,大吐一口鮮血,昏倒了過去。在夢中,老祭司再次看到了那個青袍背劍的年輕道人,在呼喚自己醒來。
不知過了多久。
他猛地驚醒,大口喘著氣。
面前不知何時多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半截刀身,還有一樣,是朵被鮮血染紅的桃花。
翌日。
紅日破曉,永夜結束。
李道玄離開了苗寨,留下了半截虎魄刀和那朵桃花,並沒有別的意思,或許只是不想讓他們忘記蚩尤吧。
這樣一個為族群而死的豪傑,不應該被後人忘記。
他望著那冉冉升起的紅日,喃喃道:“大唐與突厥的這一戰,終於該結束了。”
這一戰,他得到了很多,金烏法相、人仙寶體、乾坤弓震天箭、芭蕉扇,甚至還有軒轅劍。
堪稱是有史以來的最大豐收,但他的心情卻有些低落,並不是那麼高興。
那躲在幕後的恐怖存在,連兵主都無法戰勝,自己真的能與之抗衡嗎?
自己真的要與之抗衡嗎?李道玄突然有了些迷茫。
良久,他搖頭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以我現在的修為去想這些事情,未免太早了些。”
“接下來的目標只有一個......”李道玄的聲音中出現一絲波動。“成仙!”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