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李府。
“父親,那趙佗被任命為裨將軍了!”
李由走進屋中,一雙眼已經徹底紅了,說話還帶著顫音。
李斯坐在案前,正品嚐著他最愛吃的龜肉羹。
聽到李由的話,他沒抬頭,伸手用匕舀了一勺龜湯,吹了吹,送入嘴中小口品嚐著,臉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果然還是要用二十年以上的老龜熬湯,再加一些楚地特有的蘭草,才有些許滋味。”
眼見李由臉色越發難看,李斯這才放下匕,悠悠開口。
“趙佗身為中更爵位,任裨將軍不是理所應當之事?有什麼好驚訝的。你之前不是說不和他相爭,只去戰場立功嗎?”
“父親,我並無和趙佗相爭之意。”李由臉一紅,聲音低了些。“只是,他被任為裨將軍,手下能管好幾個校尉、軍候。萬一我進入卒伍之後,被他所管轄怎麼辦,那王翦素來欣賞趙佗,萬一他們故意讓我……”
“放心吧,王翦不會的。”
李斯有些無語,原來是李由怕被王翦故意分到趙佗麾下,然後被趙佗收拾。
以李斯對王翦的瞭解,那位老將軍不可能做這麼蠢的事情,甚至因為此番大戰太過重要,他的目光根本不會放到一個小小的李由身上。
至於其他人,更不可能為了這種事情故意得罪自己這個新任廷尉。
是的,就在前幾天,為了讓秦國在戰爭期間擁有更高的效率,秦王政對百官公卿進行了一次任免升遷。
首先是為昌平君熊啟保留的右丞相之位,因為熊啟的背叛而不再保留,讓原本的左丞相隗狀晉升為右丞相。
左丞相之職則由御史大夫王綰補上。
御史大夫之職又由馮氏的馮劫擔任。
至於九卿之一的廷尉,則主動稱病告老歸鄉,將這個重要的位置留給了早已等候多時的李斯。
如今,他李斯在秦國混了二十多年後,終於爬到了廷尉高位上,算是真正站在這個國家頂層的人物之一。
所以在欣喜之餘,李斯的目光也放的更加長遠,根本看不上李由這些小心思。
不過他也能理解兒子的擔憂,在用“格局”之類寬慰了一些後,也說出一些實際的東西。
“你勿要擔心就是。此番大王出兵六十萬,關中只出二十萬人。其餘兵力由各地郡縣進行徵召。我會告知邦尉府那邊,將你安排到南郡徵召的軍隊去任軍候。”
李由因楚地戰敗,遭遇削爵兩級的懲罰,如今的爵位甚至還不如在宮中當中郎戶將的時候,只剩了個公乘,連鶡冠都沒有資格戴。這個爵位,任職二五百主也行,當一個軍候也能勉強說得過去。
如今看來李斯是要憑藉關係讓他繼續做一個軍候,統領五千人了。
李由聽在耳中,喜悅無比。
給我五千人,我還有翻身的機會!
李斯瞥了一眼兒子,繼續說道:“你我原為楚人,南郡原本也是楚地,其民皆說荊楚之音,你去南郡領兵,一來可憑楚音獲取軍心,更容易指揮士卒。二來你也不用和趙佗接觸,以免影響心境。等日後上了戰場,只管好好立功打仗就是。”
聽到這話,李由先是一喜,轉而又神色黯淡道:“這安排雖好,但那些南郡兵大多都是弱旅之卒,豈能和關中精銳相比。”
李斯瞪了他一眼,說道:“那就要看你練軍的本事了。難道他趙佗轉戰楚地上千裡,率領的都是關中精銳嗎?”
“據我所知,趙佗在楚地的手下,是各地士卒拼湊,除了一少部分關中人外,大多來自韓地、河內、上黨,甚至還有來自漢中的蠻夷,你領一支南郡楚兵,不比他好上太多嗎?”
聽到這話,李由又高興起來。
父親說的可真對,五千南郡兵,總比一支拼湊的雜牌軍更好統率。
李由道:“好,他趙佗能練兵,我李由也同樣能練兵!”
而且,我還要練出一支強軍!
李由心中意氣風發。
他最近又宅在府中苦讀兵法,認真研習各種兵書戰策。
終於領悟了趙佗背水一戰能夠大勝的精髓。
除了後伏奇兵之外,那便是軍心!
趙佗麾下五千士卒盡數為他效命,故而能死戰不退,以一當十。
若是軍心不振,恐怕根本撐不了那麼長時間,就被楚軍擊敗了,更別說反敗為勝。
“兵法有云: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
“得軍心者必勝,我李由此番定要將軍心握於手中,屆時上下一體,何愁不勝!”
李由抬起頭,目中閃爍著自信的光。
經過研究打聽,他已經從趙佗的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
讓士卒給家裡寫信,親自代寫家書,以情動人。
以牛酒犒賞士卒,為他們掏錢買鞋,以物質進行收買。
……
趙佗能做到的,他李由一樣能做到。
趙佗做不到的,他李由更是能做到。
“昔日吳起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是故兵卒戰不旋踵。”
“我李由,將要仿吳起之事,將你趙佗做不到的事情做下去。”
“如此,軍心盡在我手,五千人皆為我效死。何愁不能背水一戰,何愁不能戰勝強敵,立下功勳!”
李由昂起頭,他的自信與驕傲,又回來了。
……
“有關係果然好。”
趙佗很高興,不僅是因為他已經被正式任命為此次伐楚的裨將軍。
更因為他透過和尉繚、王翦的關係。
將涉間、黑臀、趙廣、白榮等老部下全都安排到了自己的麾下。
在知道被任為縣尉的蘇角也在此次徵召之列時,趙佗又將蘇角劃到了自己這邊。
如此一來,到時候趙佗手下都是些用慣的老部下和自己人,不管是練兵還是上戰場打仗,都會如魚得水。
不過現在還只是在分配和統籌階段,為正式出兵做準備,想要正式開戰還要再等上一兩個月,等到春耕結束,到時候眾人便可再聚於他趙佗麾下,共立功勳。
“按歷史結果來看,王翦伐楚應該是穩了。”
“不過因為我的關係,這時間提前了整整一年,不少人的命運都發生了改變。這一次,應該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吧?”
趙佗偶爾會生出一絲憂心。
他已經認識到了,隨著他在這個時代做出的事情越來越多,影響越來越大,被他所引起的蝴蝶效應改變的東西也就越來越多。
每一個人的命運,都和原本的歷史出現了不一樣的走向。
偶爾出現一些超脫原本歷史的事情,似乎也成了正常。
……
豐沛之間,三個遊俠從豐邑中走出,躍上馬背,眺望東北齊地方向。
一個短鬚遊俠嘆道:“可惜那劉季被秦軍抓走了,否則吾等必要將其斬殺,為張君和諸義士復仇。”
另一個黃面遊俠則搖頭道:“被秦人抓走的不一定是劉季。這豐邑里不是還有個說法,說是被秦人抓走的是那個叫盧綰的人嗎?”
“小兒之語罷了,既然盧綰和劉季都沒有回來,我估計兩人不是被秦人當場殺了,就是被一起抓走了,否則不可能那麼久他還沒回家。”短鬚遊俠搖頭道。
黃面遊俠點點頭,說道:“說的也是,畢竟那可是他的新婚之夜,若是沒被秦人抓走或是被殺,怎麼可能拋下新婦就跑了。”
“可惜啊,那新婦連一夜快樂都沒享受過,就守了寡,乃公可真是為她難過。”
“嘿嘿嘿……”
聽著兩人之語,陳餘搖了搖頭。
他們此行經過豐沛,順帶打探劉季之事。
據他了解,上一次前來斬殺劉季的遊俠都被劉季反殺,讓人很遺憾。
陳餘有親手為張耳和那幾個遊俠復仇之心。
但可惜據豐邑人說,劉季在新婚之夜,遭遇秦軍來此。那領頭的秦將似乎就是當初攻克外黃的那一個,對於劉季背信棄義之事十分痛恨,讓人捉拿劉季。
真實的結果不知道是怎麼樣,反正自從那一夜後,豐邑中人再也沒見過劉季的身影。
“劉季,小人耳。定是死在了那些秦人手中。反倒是那秦將趙佗……”
陳餘眯著眼,想到一路走來聽過的秦將趙佗之事。
奇襲楚都壽春,千里轉戰攻城拔邑,彭城射死屈氏兄弟,泗水畔背水為陣大破楚軍……
每一件事情都讓人津津樂道,別說是秦人,就連齊、楚之人聽到那種種匪夷所思的戰績,也不由要贊上一聲:“趙佗,真大丈夫也。”
“兄長死在此等人物手中,倒也沒辱沒他的名聲。日後有機會,我當要斬下趙佗之首,為兄長復仇才是。”
陳餘低聲自語,但緊接著,他就將此事拋在腦海,看向東北方向
齊國。
他要去齊國幹一件大事!
相比此事,趙佗、劉季都不足為道。
“我在青陽刺殺秦國使者,引發秦楚交戰,最終秦軍大敗於淮北,死傷無數,那數萬秦人之血,足以祭奠我兄長。”
“相比於斬下兩個豎子頭顱,這才是真正的復仇!”
陳餘很驕傲。
他一個刺殺之舉,竟然讓兩個天下大國血戰一場,伏屍數萬,流血漂櫓。
彷彿整個天下的局勢都被他陳餘所操控。
那種感覺,很奇妙,也很爽。
但秦楚之戰打完了,還不夠。
因為秦將趙佗在泗水一戰擊敗楚軍,讓陳餘復仇的快感減弱了不少。
這不夠。
他還要更多。
秦人流的血還不夠多。
他陳餘,要讓秦人流乾最後一滴血才行。
所以,他的目光看向了齊國。
陳餘要用他手中的劍,再次改變天下局勢。
“我陳餘,當行專諸、聶政之事……”
第三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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