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無量山天鏡峰,前瞰大江,後依絕壁,峰頂有數畝寬廣的平地,既無花草也無樹木,平整得如同刀削一般。雖無佳景,來訪者卻絡繹不絕,只因這裡有一座古塔。
夜幕降臨,灰色的古塔好似一座巨大的墓碑矗立在山頭,平添幾分淒涼和詭異。驀地,兩條人影幽靈似得飄上峰頂。前面的是個藍衣少年,年約十六七歲,瀟灑靈動,粉面朱唇,目若朗星,後面的,卻是個方面大耳,五柳黑髯,氣質不凡的中年白衣文士。那藍衣少年一到峰頂,即急奔向古塔。驀然,一陣“錚錚”的古箏聲自塔中飄出。少年聞之微愕,面露驚訝興奮之色,走到古塔門前,喃喃低念石碑上的“仙緣塔”三字,旁邊寫著兩列小字:
“應趁桃李花開日,莫待梧桐葉落時”
少年端詳了一遍又一遍,似乎這塔名和對聯,含著無盡的滋味。
說起此塔,大有來歷,相傳兩千年前,江中有一條惡龍盤踞,行人船隻經過無量山下,時有狂風暴雨,駭浪滔天,吞噬了許多過往船隻,遭難的客商,更不知其數。路過的行人無不提心吊膽,惶恐不安。後來,一位布衣老僧來到此地,發現無量山周圍氣候異常的原因,乃是一條妖龍作祟,便以無上法力將妖龍壓在這座七層古塔之下,百姓稱其為“鎮龍塔”,並在塔前建起一座廟宇供奉。果然,自此之後,峰下江上再也沒有風浪害人的事情發生了。
春去秋來,老僧築塔至今,已是兩千多年了。但,誰會想到,兩百年後的今日,峰下江水雖然風平浪靜,峰上古塔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先的廟宇已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座光禿禿的古塔,塔門前立起一塊丈許的石碑,上寫著“仙緣塔”三個字,而且旁邊還附上了一副對聯。匾額和對聯上還殘留著凌厲的真氣,筆劃蒼勁,凹深三分,上塗紅朱,鮮豔奪目。四周似經歷過激烈的爭鬥,屍首橫陳,白骨嶙峋,一片狼藉,屍體上遍佈搜刮的痕跡,古塔卻是完好如初。稍遠處墳墓林立,整座天鏡峰瀰漫著無邊的恐怖,無限的肅殺!塔內竟然還不時飄出“錚錚”的古箏聲,如泣如訴,像哀鴻悲鳴,似杜鵑泣血!
中年文士登峰後,似恐有人在此埋伏,四下搜視,竟不知少年已到了塔前,偶一回頭,只見少年痴立塔前,不由得又驚又恐,猛地躍到書生身後,抓住肩頭,拽過身來“啪啪”就是兩記耳光,打得少年雙頰紅腫,眼前金星飛竄,搖晃欲倒。
接著,厲聲喝道:“沒有出息的東西,你遊手好閒,惰於修煉,以至今日還未突破練己境,這倒也罷了,這些邪魔外道誆騙修士的謊話,你竟也信而為真,難道不想活了不成?”
南州的修士將修煉境界分為練己、築基、鼎熹、陽神、歸元這五個境界,除了練己境是十五階外,其他均為九階,分為初、中、後三期。傳說歸元之上還有更高的境界,但從未有人親眼見過。人類修士可以透過修煉真氣提升境界,而一些其它生靈若獲得一定機緣也可修煉,不過修煉的是“靈力”,其實力劃分與人類修士的大體相同。南州各宗門弟子多是練己境,築基境已然少見,更不用說鼎熹境甚至陽神境的大修士,而歸元境的強者大多時候隱居修煉,從不輕易露面。
少年垂首聽訓,雖然滿腹委曲,卻不敢訴說,只吶吶地道:“爹教訓得是,任兒不敢了。”
文士嘆了一聲,道:“算了,其實也難怪你,自你娘死後,就跟著我躲躲藏藏,沒有好好的管教過你。”回頭掃了一眼遠處林林總總的墳墓,道:“此地不宜久留,說不定馬上就有人來,我們快去找尋你爺爺的墳墓吧。”說罷,離開塔前。
少年道:“譚爺爺信上所說,爺爺是葬在一株虯松之下……”
他話未說完,突然,一陣尖銳刺耳的怪笑傳來來,像猿啼一般,迴繞山巒,歷久不絕。少年乍聞怪笑,只覺毛骨悚然,汗毛顫慄,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戰。他舉目循聲看去,但見秋螢點點,鬼火簇簇,那裡有什麼人影?
少年深吸了一口冷氣,低聲問道:“什麼人在怪笑,好難聽!”
文士只是冷笑,沒有理會少年的話,朝遠處喝道:“我兄弟三人躲避你們已十多年了,竟還不肯放過嗎,哼!別以為林某怕你們。”
少年道:“爹,來人是誰?好像不止一人。”
文士冷笑道:“不外是那些所謂的正派的修士,今夜與他們碰上,難免一場血戰。”
頓了頓,又道:“這些人心狠手辣,任兒,一會兒動手,只要為父露出一點敗象你便立即逃走。”話畢,跌坐就地調息。
“哈哈哈……”又是一陣怪笑,聲浪一波一波衝擊著人的耳膜,刺得人生疼。
少年只覺得丹田躁動不安,真氣擾動,好像無法凝聚真氣要潰散一般,不由得嗓子一甜,吐出一口鮮血,好在中年文士及時以真氣幫助抵擋,不然這少年已經重傷。但初生之犢不怕虎,少年不以為意,當下厲聲喝道:“有本事的就現出身來,鬼哭狼嚎有何意思?”
笑聲戛然而止,接著,四條人影從空中緩緩落下。為首一人,乃是梵海宗長老明鏡和尚,後面跟著的是太虛派執事管舒,另外兩人則是千機門的兩位副門長獨孤鳴、獨孤天。這四人具是鼎熹境後期的大修,明鏡和尚則已是鼎熹境後期大圓滿。
文士不動聲色,衝四人一拱手,說到:“四位別來無恙。”
明鏡和尚低喧一聲佛號,說到:“十餘年未見,林道友風采依舊,可喜可賀。”其餘三人聞言互相看了一眼並不說話,管舒則暗自傳音。
“好說,託各位的洪福,這十餘年來林某未敢有一天放棄修煉,只恐有天死在宵小暗算。”說著釋放出威壓,鋪天蓋地,如同一塊大石壓在天鏡峰上。只聽得遠處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響,原來是埋伏的弟子中練己境和築基境的弟子有人支撐不住,昏倒過去。明鏡和尚唸誦一句佛號,將手中禪杖重杵地面,頓時一道金光沖天而起,將那泰山壓頂般的壓力衝散開來,那些低修弟子才得以鬆口氣。
“看來是真的,林風鼎熹境大圓滿,已是假陽神境了。”管舒似乎早有預料。
面對四個同境界的大修以及眾多圍攻的低階修士,林風知道此次處境危險,九死一生,只好先發制人,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獨孤鳴上前一步說到:“林風,你們三兄弟及尊夫人能活到今日,確實難能可貴。”
林任聽到“尊夫人”三個字不禁神情大變,望著父親口中囁嚅似有話要說,但林風一臉冷漠,又是大敵當前只好作罷。
林風冷哼一聲並不接話。
明鏡和尚說到:“這位小友是令郎吧。”
林風拱手道:“正是犬子林任,不知大師有何指教。”
“若是老衲沒看錯,令郎已經是練己境十期了,這等實力在同齡弟子中實屬罕見,真是虎父無犬子啊,既如此,老衲認為四十年前的那樁公案不能再拖了。”
獨孤鳴說到:“你也該知足了,南州諸多門派弟子都慘遭你們三人的毒手,留你父子至今已是莫大仁慈,還不乖乖赴死。”此時幾人還不敢對林風父子立刻下手,一是忌憚林風實力,二是他們安排的弟子在天鏡峰下佈置陣法需要時間。
“哼……”林風猶未答話,明鏡和尚又道,“梵海宗素以慈悲為懷,請道友明告令義兄及義弟藏身之處,然後自絕,以謝百餘枉死同道在天陰靈,我佛慈悲,老衲決不難為令郎,否則……”他忽然低喧一聲佛號,不再說下去。
林風哈哈笑道:“滑稽,可笑,四十年前的事,乃是貴派等與玄都教的樑子,你們百餘人慘死玄都山,應自認修煉不精,咎由自取,與我們三人何干?”
站在最後面的獨孤鳴憤然道:“玄都教是什麼東西,若非你們老三白方替他們建造的那古怪陣法,數百同門豈能困死在玄都山,若不是陣法阻撓,十個玄都教也非對手。”獨孤鳴義憤填膺,大聲責問。
林義風道:“關於這件事,我已與仰天城城主譚非解釋過,諒他早已轉告各位,我義弟白方受聘於玄都教主太上真人,其實是情非得已……”
“什麼情非得已,簡直就是與我們作對!”獨孤天說道。
林風也不理會,繼續道:“白方受聘之前,他的妻子和女兒已被太上真人軟禁在玄都山,一面要挾,一面利誘,而當時,玄都教並無惡行,更不知道玄都教與貴宗門等有樑子。”頓了頓,接道:“在這種情況下,四位設身處地,又將如何?”說話間,遠處出現靈氣波動,林風感應到有陣法結界正在施展,他帶著一個練己境十期的孩子,深知處境艱難,只好委曲求全,利用對方還顧及著自己正派身份與他們周旋一番,找機會脫離戰場,施展出早年在一處古修遺址中獲得的功法——《風雷天禹訣》,縱不能全身而退,也可保得兒子性命。
管舒冷笑道:“如此說來,你們並不是狼狽為奸的了?”
林風忍氣吞聲,慨然道:“其中是非曲直有事實證明。”
“什麼事實?事實就是我們正道盟六個門派一百二十餘人死在你三弟白方的陣中,而白方卻在事後消失不見,這才是事實。”獨孤鳴搶言道。
林義風道:“白方將陣法佈置好後,太上真人便把他一家三口囚在陣法中,幸我聞悉,冒九死一生將他救了出來,但他的妻子仍死於玄都山上。試想,若我們兄弟與玄都教有所勾結,與貴派等作對,太上真人怎會這等對付白家三口?”
獨孤天道:“這不過是你的花言巧語,死到臨頭還要狡辯,我們又不是三歲孩童,豈會相信。”
林風一味忍讓,豈料對方一再強詞奪理,冥頑不靈。林義風不由大怒,道:“四位請別欺人太甚,林某並非怕事之人。”說罷,右手一甩,一把青色寶劍出現在掌中,劍身隱約有淡青色飛蛾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