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們誇蘇心瑜真性情。
堂兄弟們更是起鬨讓他喊弟妹。
【弟妹。】
他極不情願地喊了。
憶至此,陸承珝瞳孔倏爾暗了幾分,周身寒意尤甚。
“來人,帶走。”
他下了令。
蘇心瑜立時被帶出了船艙。
有人往她手裡塞了盞燈。
看到官船底下有一艘小船時,蘇心瑜這才明白過來,陸承珝是要她們離開官船。
“可是我不會划船。”
“你想回到有人命案的客船上?”
陸承珝狹長的瑞鳳眼靜謐深邃,嗓音不帶任何溫度。
不得已,蘇心瑜提著燈與丫鬟從爬梯下了官船,落到了小船上。
風起浪急。
小船晃得厲害。
丫鬟從自家小姐手裡接過燈盞掛在杆子上,憤憤不平:“小姐今後與陸大人好歹是親戚,哪能如此待人?”
如今已是十月,正值深秋,漸入寒涼。
“親不親戚的不提。”蘇心瑜縮了縮身子,艱難坐下,“琴棋,你會划船麼?”
琴棋跟著落座:“小姐,婢子也不會。”
仰望高大的官船,蘇心瑜抱著一線希望,衝船上的官兵喊:“幾位小哥,你們誰能教教我們如何划船?”
陸承珝不語,旁的官兵無人敢應。
良久後,陸承珝不鹹不淡地道了一句:“有手就成。”
蘇心瑜一噎,咬了牙,抓起槳艱難地划水。
不會划船便不得要領,主僕倆吭哧吭哧地劃了半宿,小船一直在原地打轉。
江面上黑魆魆的,風又大,浪又高。
藉著燈盞昏暗的光亮,蘇心瑜抬手瞧了眼,手心已經磨出了水泡,怪不得生疼。
一個浪頭打來,主僕倆皆被嗆了口水。
“咳,咳,咳……”
船體晃動愈發厲害,她們只好加快划槳的速度,卻是無濟於事。
官船上,陸承珝負手立著。
見風越來越大,浪也越來越高,那一葉扁舟似隨時有傾覆跡象……
眉宇幾不可察地蹙眉起,側頭吩咐:“撈人。”
“是,大人。”
立時有人將繩索爬梯放下。
見狀,琴棋吃驚:“小姐,他們這是同意我們回去大船了嗎?”
“應該是,咱們上。”
蘇心瑜起身。
奈何划船時磨出了水泡,此刻抓著繩索爬上去時,鑽心的疼。
到了大船上,她攤開手看了看,兩隻手心皆有水泡破了,底下的新皮肉紅紅的。不知是划船時就破了,還是抓著繩索時磨破的,疼得很。
琴棋驚撥出聲:“呀,小姐,你的手怎麼這般了?”
“方才弄起的。”
蘇心瑜的手微微曲起。
一旦掌心伸直了,水泡破了的皮扯動,又是一番鑽心的疼。
琴棋傷心:“水泡那麼大,還破了皮,小姐的手何曾這般遭罪過?”
實在是疼極了,蘇心瑜抿唇詢問:“陸大人,你這可有藥膏?”
陸承珝神情矜冷:“水泡破幾回便好。”
“你……”
蘇心瑜愕然。
侍衛幫忙解釋:“船上沒有藥膏,再說了咱們手心都是繭,哪需要用藥膏?我家公子的意思,水泡破幾回便能長厚繭,手掌心結實。”
船上官兵來來往往,顯然都在處理客船上的案子。
蘇心瑜站去了角落。
對於留她在官船上,姓陸的似乎很是不悅。還是少惹他為妙,否則再被丟去小船,今夜可怎麼過?
陸承珝不經意一瞥。
只見她躲在角落,正輕輕往手心吹氣。
方才那浪頭並未洗去她臉上的鍋灰,愈發顯得小臉髒兮兮的。倒是一雙眼生得乾淨漂亮,裡頭噙著淚花。
鼻子一抽一抽的,顯然是想哭。
呵,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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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官船帶著客船抵達京城碼頭。
官兵們押解匪賊去往衙門,民眾們紛紛下客船。
蘇心瑜帶著琴棋也下了官船。
一轉頭,她就見陸承珝高高立在官船之上,正睥睨著碼頭,盯著官兵押解匪賊。
琴棋道:“小姐,周圍人來人往的,萬一又有歹人,咱們還是快些走。”
面上的鍋灰不用擦了,安全到了舅老爺家再說,小姐的安全頂要緊。
“嗯。”
主僕倆加快了腳步。
官船上,陸承珝眉眼淡漠。
一道粗布衣衫都掩不住的倩麗背影倏然入了他的視線,蹙眉撇開眼。
待蘇心瑜到舅父家,已巳時始。
見來了兩個渾身髒兮兮的少年,門房嗤聲趕人:“走,走,走,哪來的叫花子?”
“我們是來尋舅老爺的,我家小姐姓蘇。”
琴棋嗓門不小。
恰巧經過影壁處的沐榮聽聞,側頭往門口瞥了眼。
“心瑜?”他吃驚,疾步往外,“心瑜是你麼?”
眼前的中年男子面相溫和,蘇心瑜喚了聲:“舅父。”
“長大了,長大了。”
沐榮感嘆著將人領進府,又吩咐下人去尋妻子牛氏。
片刻之後,沐家前廳。
沐榮與妻子牛氏坐在主位上,夫妻倆打量起蘇心瑜來。
“心瑜,你們主僕緣何這副打扮?”
牛氏拿帕子點了點鼻尖,語調關切。
眼前的蘇心瑜面上黑乎乎的,似乎抹了鍋底灰,只一側面頰露出小塊白膩的肌膚。饒是如此,長得應當也不怎麼樣。
琴棋道:“回舅夫人,半個月前,小姐及笄。惡霸瞧上小姐美貌,想強納為妾。無奈之下,嬤嬤讓小姐逃往京城,希望舅老爺舅夫人做主,讓小姐與陸家六公子完婚。”
經她一說,蘇心瑜記起,那日惡霸帶人上門來搶。
惡霸所帶人數過多,蘇家僕從寡不敵眾。情急之下,嬤嬤與管家讓她們來京,他們拖住惡霸。
這一路進京花了半個月的時日。
原身身嬌體弱,可謂吃了不少苦。
沐榮聞言嘆息:“我那苦命的妹妹妹夫。”
五年前,蘇家與陸家定下親事後不久,妹夫離京赴任。
原以為會盡快調回京城,哪承想赴任兩年,妹夫與妹妹雙雙殞命,留下心瑜孤女一個。
當時他派人想接心瑜來京,這孩子懂事得很,說要在家給父母守孝三年。
彼時他想,蘇家僕從忠心,再加妹夫在當地的威望猶在,也就隨了她。
哪裡想到竟然冒出個色膽包天的惡霸。
而今算來,三年孝期已過。
念及此,他與妻子道:“你上陸家一趟,讓他們儘快把婚期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