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不疑目送馮又又上了樓,視線中,窗後的一盞燈亮了,女孩的側影映在落地窗前。
今晚這一幕,如果有外人在看,一定會覺得不妥,賀不疑是公司老闆,馮又又是員工,兩人這樣相處,過了界。
但人和人的關係複雜多樣,用一種型別來概括也未免太簡單機械,現在連ai都比這智慧了。
創業艱辛,獨角獸從破舊民房裡起步,有過發不出工資交不起房租的時候,產品研發幾次失敗,技術員工都走的差不多,唯有馮又又著跟他走到了最後。
第一年的年尾,研發不順,賀不疑手裡很缺錢,去問房東能否延交租金,卻得知馮又又已經交了三個月房租。
他沒有借女人錢的習慣,去找她,想對她說,會盡快還她,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有意思。剛好趕上雙十一返場活動,馮又又屯了幾箱不要錢的牛奶、泡麵、衛生紙,他一聲沒吭的去搬了回來。
那是最難的一段時間,公司基本靠兩個人在撐著,一個跑業務一個搞技術,加班餓了,點一份外賣,頭湊頭吃;熬完大夜,困得不行,把午睡床一攤,肩比肩就睡了。
賀不疑是大少爺出身,離開羅馬,終於腳踏實地踩進泥裡,馮又又是在低谷裡陪他一起的人,交情到這種地步,實在沒必要去分男女之見、上下級之別。
這幾年獨角獸來去的員工不在少數,AI研發的路,不是那麼好走。
別人要走,他不會留。
但馮又又當然不是別人。
賀不疑收回目光,發動車,離開小區,回公司加班。
……
這頭,馮又又回到小窩,第一時間翻出藥箱,從小瓶子裡剔出兩顆白色小藥丸,就著即熱飲水機裡的溫水服下去,接著拿一隻止癢抗敏的藥膏,對著鏡子,細細的塗抹。
手臂上的紅疹風團很是矚目,女孩肌膚底色白皙,紅痕斑駁。
濃密長睫微垂,她一點點的塗好藥膏,吹了吹氣。
不算很嚴重,睡一覺就好了。
塗好藥,換好家居服,馮又又往房間走,手機鈴聲叮裡噹啷的響起。
捂耳朵,不聽不聽。
然而這鈴聲就如對方的性格一樣執拗,不肯輕易罷休。
馮又又拉著一張喪氣苦瓜臉,接起電話:“佳佳……”
好一個告狀精相親男,還是找周佳佳告了狀。
周佳佳非常生氣。
她在電視臺上班,介紹的這位陳哥是她們總編室的香餑餑,一進體制就被好多人預約著要相親,她替馮又又做媒,還是插了隊的。
她向對方百般保證,馮又又性格安靜乖巧,還和自己長的七成像,好好打扮會很漂亮,陳哥這才肯優先來見。
“你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難道你還真看上你那個老闆賀不疑了?”
馮又又張大嘴,立刻搖頭。
“人家大少爺,遲早回去繼承家業,找個門當戶對的女人結婚,你要是迷上了他,趁早斷了念頭。”
“真的不,”馮又又真的不喜歡他,她對他一點濾鏡都沒有。
周佳佳:“行,你說我信。你不喜歡體制內是吧,我再給你推兩個從商的,你主動加一下人家。”
“??啊?”
“啊什麼啊,讓你加,不就像你工作一樣嗎,同時跑兩個程式,效率高。”
這是跑程式的事嗎!
馮又又悶聲說,“我、我不要,我誰都不喜歡,我不想找男人。”
周佳佳早就準備好了:“咱媽走的時候怎麼說的你記得嗎,她都那樣了,還惦記你,她交代我說,姐姐不愛說話、膽子小,得找個靠譜的人照顧她,她讓我記著這事,這是她遺願。”
“你想讓她最後的心願都落空嗎?”
她都搬媽這塊磚了,馮又又還能怎麼樣。
她最後當然還是加了,鬱悶的要命。
兩人是雙胞胎姐妹,可是當妹妹的周佳佳,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老大。
而當姐姐的馮又又,卻從小就遲鈍,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還不太會說話,一說話就結巴,被很多小朋友嘲笑,她就更不想說話了,剛上小學,她就因為內向、不和同學交際而被老師關注,老師找上家長談話,問是否要轉去特殊學校。
不過轉年,她展現出超人的智商,小學就拿奧賽第一,討論熄了下去,老師也絕口不提特殊學校了,反而是校長老人家都來和她合照。
好成績沒有讓父母的擔憂少一點,隔著薄薄的門板,小小馮又又聽著父母討論,說要不要帶她去看醫生、吃中藥能不能治口吃,說她以後要怎麼辦、這種性格怎麼在社會上立足。
再後來,父母因故離婚,馮又又跟著老實隱忍的父親生活,父親是中學教師,很忠厚的老好人,凡事都忍讓,馮又又再次學盡了他老人家的精髓,在軟綿綿的小羊羔道路上越走越精深。
反觀雙胞胎妹妹周佳佳,跟著母親再嫁進商人家庭,這些年,學了播音、進了電視臺,還嫁了珠寶行小開,在哪兒都很吃得開。
去年,二人的母親重病去世,臨走以前,最為放心不下的就是馮又又,她囑託周佳佳,一定要顧好姐姐的人生大事。
從那之後,周佳佳就把催婚當成口頭禪,敲開她腦子看看,大概不會有別的事情了。
馮又又心裡不願,可是賀不疑說的對,她是個軟柿子………
等待了片刻,兩位男士都透過馮又又的請求,發來問好。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馮又又拖動桌面上的小馬游標,把兩位男嘉賓託管了出去——
她不會聊天,她的天馬會,每次她都是直接託管給天馬的。
某種意義上,周佳佳說的也對,這和她工作跑程式差不多……上帝關了她的門,她就給自己開個天馬大天窗。
這陣子天馬做了升級,馮又又有點拿不準,因此特意在電腦面前蹲守了一會兒,看AI說話天衣無縫、上下文自然柔順,她和男嘉賓都是大大的滿意。
馮又又安心的去睡覺。
次日早,她認真檢查了二號又又的執行狀況,看“她”和人家聊的很好,心裡為自己點了個贊。
放下電腦,馮又又騎著自己的小電驢上班去。
一進公司樓層,就見到賀不疑迎面走來。
他身材高大,走路帶風,周遭圍著不少人,都在向他說著話,他時而擰眉、時而頷首,樣子很專注。
馮又又注意到,他身上還穿著昨天那件外套,眼底有一絲烏青,下巴的胡茬冒了出來。
看樣子,昨天加了一宿的班。
想來也不奇怪,獨角獸定於這一天向外界釋出概念產品3.0,邀請了眾多媒體和廠商,需要做的準備工作很多。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賀不疑在事業上花的心血比別人看到的還要多很多。
擦肩而過。
公司大部分人都準備釋出會去了,馮又又則在辦公室裡收看釋出會的直播影片,看賀不疑一身深藍色高定西服,鬆弛的站在臺上,向公眾展示他們的天馬。
釋出會時長兩小時,很成功,在網上引發了熱烈討論。
會後,大批媒體堵在出口,爭相採訪。
馮又又在這時關上電腦,拿起包,準備下班,於是又一次迎來驚嚇——
助理在門口,正要敲門,其來意是,帶她去參加晚上的慶功晚宴。
“我?為為什麼?”
“這是賀總特意交代的,說晚宴會有很多媒體、客戶、友商,讓您務必出席……”
助理其實都納悶,釋出會這種重要場合,身為天馬親媽,馮又又怎麼可以不在?而晚宴無關緊要,又為什麼非要讓他來接?
助理是去年末剛從一家大廠跳槽過來的,履歷優秀,與賀不疑上過同一所大學,經過其本人面試後,選定為了特助,因為才來不久,所以還沒太明白賀不疑和馮又又間的相處潛規則。
這兩人一塊兒創業,經歷那麼多風雨,磨合出來的相處方式必定是很獨特的,還需要他再仔細觀察理解。不過,有一點,助理倒是很清楚:人不可貌相,馮又又就是本公司的鎮場子技術大神。
眾所周知,牛人多怪咖,a廠大神是個中二青年,全辦公室都貼著明日香,別人跟他說話要叫他日文名;b廠大神是個死封建殘餘,家裡有三個老婆,每天搞翻牌子,而像馮又又這麼樸素且結巴、平易近人且結巴、漂亮且結巴的大神,已經是很好伺候的正常人了。
你看馮又又,穿一雙小白鞋、黑色工裝褲,上身是淺藍色娃娃襯衫,小圓臉上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人憨憨的多麼可愛。
助理露出非常真心的笑容,“又又,不說了,我們趕緊出發,去給你打扮一下吧。”
—
釋出會設在五星酒店,晚上,就地舉辦晚宴招待各方,宴會廳旁有休息間和化妝室,馮又又一到,就被送了進去。
馮又又被奇蹟又又了一番,先後穿了各品牌的新款和高定,裙長從膝上三公分到託底、款式從無袖、吊帶、泡泡袖等,也不知道上哪兒搞來這麼多裙子給她穿。
好累,她感覺快被壓垮。
賀不疑推門進來的時候,她穿的是一條淺金長裙,裙襬有三層紗,最上一層用了特殊工藝,在燈光下鎏金溢彩。
身材被裙子勾勒的曼妙優質,很少見陽光的肌膚白皙如雪,胸前鼓鼓囊囊,平時壓根看不出有這樣的身材。
同胞妹妹周佳佳,能當電臺女主持,馮又又當然也不會是等閒之輩啦。
賀不疑將她打量了一番,馮又又雙手抱胸,有點臉紅,“你看什麼看。”
輕嗤一聲,賀不疑點點她:“轉個身我看看。”
“不。”
賀不疑扣起食指,作勢要敲她腦門,她屈服於惡勢力,被迫轉身,轉了一圈,“好了吧——啊!”
馮又又自己踩到自己裙襬,向後跌去。
賀不疑反應極快,單手託她後背,穩穩當當的接住,扶她站穩。
馮又又腳底下一團亂遭遭,略顯無助,抓住他手臂,害怕再跌倒。
本來是很溫馨很浪漫的畫面,甚至不明就裡的化妝師都以為這是男女朋友之間充滿粉紅泡泡的場景,內心暗道磕到了。
豈料,賀不疑下一句說:“你是不是忘記發育小腦了,踩了二十幾年的平地你都踩不穩。”
馮又又臉紅的滴血:“誰、誰的嘴巴這麼壞,燻死我了!”
化妝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