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執微的目光有些遲疑,扶著演講臺的指尖緊了緊,掐著桌面一動不動。
什麼救世主,什麼汙染值,什麼唯一神,這說的是人話嗎?
怎麼說好的謾罵或者呵斥都沒來?怎麼大家都在歡呼和尖叫呢?!
這正常嗎?這是正常的嗎?
她在胡說八道怎麼沒人攆她!怎麼大家都這麼認真啊?救命,大家每個人都當真了嗎?!
還沒等執微反應過來,已經有不少人站起來了,擁擠成一團,衝著執微撲了過來。
就看見一位年邁到鬢角花白,穿著一身白色制服,看著像是搞科研學術的女士,從臺下四五排往後的位置,握著手杖一路跑到臺前。
她撐著一人多高的檯面,向執微伸出了手。
執微一看,揚起眉梢,嚯,這是要衝上來攆我了?
她忍住笑意,面作憂慮,走到臺邊,半蹲下去,凝望著這位學者的眼睛:“您……”
她話還沒說出口,人家用雙手一把就握住了她的胳膊:“這樣的氣節,這樣的野心,這樣的理想主義……這才是有效的競選綱領啊!”
她握著執微的胳膊,似乎下一秒就會垂淚了。
有效?哪裡有效了?確定不是搞笑嗎?執微都傻了。
這位學者模樣的女士把話說完,就去摸後頸的位置,摸了兩下,頓住,又用佩服的目光深深望著執微。
執微:……
怎麼了你抓癢就抓吧,看我幹嘛?
她疑惑的時候,後面非常多的人湧了過來。
有在臺下拼命伸手向執微示意的,有翻過來撲騰著想爬上來的。
他們歡呼著,像是看到了奇蹟,像是聽到了傳說,他們圍繞過來,有節奏地叫著執微的名字。
“執微!執微!”
執微意識到不對勁了。
這怎麼看著也不像是在攆她下臺的樣子啊!
她急忙站起身,回身,看見赫克托領著安保過來了。
對,他是接應員!
執微像是看到了救星,起身迎著他們走過去。
赫克託果然和安保一起把執微圍在了中間,擠過人群,護送執微出來。
執微腦子都有些不轉了,但耳邊人們的歡呼聲還一直響著。
人們去摸自己的後頸,而後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看向她的目光更加熱烈了。
大家的讚美裡充斥著不可思議。
“偉大!這就是救世主的品格啊!”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
“高風亮節!我找到了本屆最優秀的競選人!”
執微根本不知道他們在高興什麼!
她還懵著,順著保衛圍起來的包圍圈,往外面走。
但偏偏就有人的手可以穿過安保人員的縫隙,往她手裡塞了幾張紙過來。
執微低頭一看,用指尖一捻,這奇特的材質、細密的花紋和上面的數字——這是現金?
她側頭看向身邊的赫克託。赫克託的神色淡然極了。
……她覺得赫克託好像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漏出些縫隙,叫人可以把手塞進來,把錢丟進來。
執微握著錢,舉起手:“誰在往我懷裡塞錢啊?啊?!”
她這麼舉著手,胸前懷抱的位置就空出來了。於是人們就更歡快地往她懷裡塞錢。
“不用不用,真不用!誰砸我頭上了?”執微扯著披風就要跑。
可人實在太多了,又擠,執微根本跑不掉。
她更是低估了選神的影響力。
在她說出那番話的時候,全星際都在實時全息直播。
今天海選,神殿附近本來就擠滿了信徒,她被護送著出來的路上,全部都是人。
那些人才看完直播,正是情緒最高漲的時候,一波又一波的人湧過來。
“執微!執微!”
他們也不說別的什麼,就叫她的名字。
執微之前是做兼職愛豆的,對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這件事,有下意識的營業反應。
哪裡叫她的名字,她就看向哪裡,招手、點頭、輕笑一條龍。
然後她發現,她已經被堵在這裡五分鐘了。
執微咬著後牙,狠狠戳了一下赫克託的腰。
她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你故意的?你故意叫我堵在這裡?”她看出來了。
赫克託被捅了一下,他神色也有些懵懂:“我以為您,想和選民多互動互動……”
執微扯著嘴角,露出了個標準的、漂亮的、完美的微笑,目光更是死死盯著赫克託。
赫克託立刻開始疏散人群,並輔以武器威懾,沒到三十秒,她身邊人群就都散開了。
散到街道的角落裡,遠遠地,熱烈地打量著她。
好歹也能叫執微松上一口氣了。
執微現在低頭,才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把披風攬在身前,兜了一披風的錢。
她盯著滿懷的錢,沉默了一會兒,眯起眼睛。
赫克託試圖戴罪立功,急忙問:“您現在住在哪裡?我護送您過去。”
執微捋了捋自己凌亂的頭髮,攏了攏自己懷裡凌亂的錢,兜著袍子,深深地看了赫克託一眼。
赫克託微笑起來,琥珀色的眸子明亮璀璨。
他說話時候很有耐心,只叫執微不要擔心:“您不用怕麻煩我,我的工作就是接待員,我很高興為您服務。”
“這都是您應得的,我很久很久沒有聽過這麼偉大的競選綱領了。”
執微:……啊!!
她恨不得叫出狗叫。
“你不覺得離譜嗎,我……”她啞然。
赫克託直言:“離奇,但偉大。”
執微有些疲憊,能不疲憊嗎?她都要發癲了。
她胡扯畫餅隨便說點話人們都當真,那要怪誰?總不能怪她,要怪這個世界!
赫克託看出她眉眼間的倦怠,便建議道:“我送您去附近的酒店,可以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再好好休息一下?”
執微懨懨地點點頭。
她就跟著他走。本來她是跟在赫克託身後的,但沒走兩步,赫克託就很巧妙地橫著左邊躲躲,右邊引引。
執微不明白:“你做什麼?”
“您應該走我前面,我是接應員,而您是競選人。”
執微無語了一瞬,看了他幾秒鐘,點點頭:“好,來,我走前面。我不認路,我走前面,我們兩個去哪兒?”
赫克託落後她半步,但很自如地幫她引路。
“您好像很不適應被人服務。”
他露出一種討喜的敏銳,語氣靈動輕巧,下顎斂著,用上揚的目光恭敬地看著執微。
“您需要習慣這個,畢竟,您已經開始競選神明。”
執微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句話也沒說。
赫克託說的附近,還真是附近,走了不到五分鐘,轉彎,就是酒店的大門。
赫克託引導她進了酒店,去為她辦理手續。執微站在門口,回身,望向不遠處的神殿。
她在這裡可以清晰地看見神殿的全貌。
神殿是一座直衝雲霄的摩天大樓,鋼筋鐵骨筆直地矗立著,外表規則地排布著圓孔狀和長條形的小窗,資料流螢幕裹著它的外牆。
彩虹樣複雜的霓光顏色,叫它帶著凌亂糾葛的混雜。又絲毫不影響它在人類目光所及的地方,散發著日暈般的光亮。
執微總要說一句,它是很“神殿”的漂亮。
等到了確認入住天數和繳費的時候,執微從攏著的披風裡扯出錢來。
可那一直掛著笑模樣的酒店老闆,卻開始連連搖頭。
她試探性地問:“你是‘那個’執微,對吧?”
執微:“……我是什麼不能提名字的人嗎?你已經提了名字了,就不要這個那個的了!”
“你是要競選唯一神的競選人,那我就不會收你的錢。”老闆咕咕噥噥地說。
她滿懷期待地說:“請住在我這裡,多久都行,這是我對你的心意。”
……執微已經沒有力氣吐槽了。
她告別赫克託,莫名地給老闆簽了名,進到酒店房間,被迎上來的小飛鳥似的AI機器人嚇了一跳。
但她疲憊極了。
疲憊到她只揮揮手,對著陌生的星際時代一點探索欲都沒有,兀自把自己摔到床上,掏出手機,看看。
果然,還是沒網沒訊號。
這是當然的,之前她以為是訊號不好,現在看看,都穿越了,手機當然不好使了。
這也意味著,支付寶、微信、銀^行卡里的錢都不能用了。
之前努力考上985,苦讀出來去網際網路大廠996,又做地下愛豆搞兼職。
現在好了,現在全部的錢和事業通通打水漂。
執微直接睡了過去,或者說,她寧可自己暈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五個小時,她睡著的時候才下午,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執微坐在床上,盯著房間內的天花板發呆。
那上面是塊螢幕,放著星空和流雲,濃郁到彷彿油畫的顏色蘊在電子螢幕裡。
執微伸出手,螢幕便擴張為全息虛擬屏,橙紅色的流雲縈繞在她的指尖。
還行。她嘆笑了一聲,這麼想。
之前在臺上的時候,想的是活命的問題,現在活下來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不就是離奇的世界觀,和完全空白的知識儲備嗎?
執微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覺得,還沒死,那就先活著!
她沒吃飯,記起老闆說酒店這裡有餐廳,抓了一大把各式面額的錢,打算先去吃點東西。
執微走到房間門口,透過房間內的防護系統顯示螢幕一看,發現走廊裡堵著一堆人。
……不會是在堵她吧?
下午的場景歷歷在目,執微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她後退半步,回身,跑到落地窗邊。研究了一會兒,解開了房間的防護罩,推開窗子,發現外面是連著的露臺。
執微果斷翻到露臺上,一路走過去,找自己能進去的房間。
走到樓棟邊角,執微看見這裡的門是開著的,她張望了一下,裡面也沒人。
執微從扶欄又翻了進去,這才出了門。
她到餐廳的時候,餐廳里人不多。
執微看見有一個人坐在吧檯邊,正好背對著她,頂著一頭金色的頭髮,正在說話。
“……是啊,我當然看了海選,可裡面有一個人的競選綱領,是要做唯一神的。”
“不像話,真是不像話!”
“像是本來我喝湯喝得很高興,結果有人往裡丟了一塊鐵片!”
執微默默路過他。
他卻一抬頭,正好和執微對視上了。
空氣凝滯住了半晌,他訥訥道:“你好,我叫安德烈。”
執微點點頭:“你好,我是鐵片。”
安德烈有些不自在,在身邊人的笑聲裡,偷偷瞪了執微一眼。
他羞窘的時候,執微也在打量他。
這人叫安德烈,實在是很適合他的一個名字。
他有著燦金色的頭髮,和玻璃珠一樣清透的藍眼睛。
玻璃球那樣透明的,彷彿湛藍海洋一般,和地球一樣清透的藍色眼睛。
容貌又精緻,眉骨卻高一些,顯得眼眶深邃,叫他多了幾分冷冽的氣質。
看臉,無疑是冰原中的美人,冒著寒氣冰鋒,沒有一點炎熱油膩感。
但他明顯有些不服氣,抱著胳膊,做出一副頗有距離感的姿態。
他這個姿勢,叫執微注意到他的胳膊和胸口。
他塊頭不小,身形高挑,即便此時是坐著,也能看到流暢的肌肉線條。
但又不是勁瘦單薄的肌肉,而是鼓鼓囊囊到,有一種豐潤感的肌肉。
執微看著安德烈,即便他說什麼鐵片,可執微也沒生氣。
倒不是因為安德烈多漂亮,也不是執微脾氣好,主要是安德烈的眼睛,是深邃清湛的藍色。
地球就是和他眼睛一樣的藍。
執微不禁想起上午的時候,她沒穿越前的正常日子了。
不過,執微也就是感慨一句。是,安德烈長得很好看,金髮藍眸寬肩窄腰大胸,但和她有什麼關係?
她找了個位置坐下,正要看看有什麼吃的,安德烈卻跟著她坐了過來。
“你不能競選唯一神,你這樣真的很過分。”他乾乾巴巴地說。
執微挑了挑眉毛,沒吭聲。
安德烈眨了眨眼睛,他上下睫毛都卷卷長長的,顯得藍眼睛又大又圓。
他皺著臉,和執微說:“沒有人提出過要競選唯一神,因為這是褻瀆神靈,是大逆不道。”
執微瞥了他一眼。
她無語極了:“……你沒事吧,你們都瓜分人家隕落神的神格了,到底是誰大逆不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