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把利刃,一寸一寸地割著身上的每一寸面板。
許晚辭撐在地上的手已經失去了知覺,可她依舊一動也不動。
她不是不想動,而是不敢動、不能動。
她感受著腦海中湧現的陌生記憶,用盡全力穩住了自己的呼吸,不敢讓任何人察覺這具身體裡已經換了一個芯子。
這裡不是她熟悉的現代,這裡是小說《逆命仙途》中的世界。
《逆命仙途》是經典的龍傲天修仙文之一,男主楚青川是沒落家族的棄子,機緣巧合得到清衍仙尊留下的功法至寶,從此一路過關斬將,最終在女主江秋寧以及無數貴人的幫助下,飛昇成仙。
而她穿成了小說裡那個和她同名的惡毒女配。
女配因為愛慕男主,幾次三番針對陷害女主,最後害的女主重傷。
最終被執法殿長老廢去修為,困於混沌。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穿過來的時候,原主暗害女主事發,被男主楚青川發現,押來執法殿,離原著中的悽慘結局,只有一步之遙。
原著中有關女配結局的描寫,每一個字彷彿都化作一記重錘,一下一下砸到她的心上。
這是一個死局,一個結局比死亡更恐怖的死局。
感受著身側男主彷彿生啖她肉的目光,她逼自己放緩急促的心跳,大腦瘋狂地回憶原著劇情,想從中找出一線生機。
就在她低著頭拼命思考對策時,楚青川終於移開了看向她的視線。
即使他已經習慣喜怒不形於色,可想起許晚辭做得那些事情,他依舊控制不住自己臉上的情緒。
他對著執法臺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禮,聲音帶著隱忍的怒意:
“身為太清宗弟子,許晚辭心思惡毒,居然利用靈獸暴動殘害秋寧……江家少主,若不嚴懲,難平眾怒。”
楚青川掃了地上的許晚辭一眼,眼中是徹骨的厭惡:
“請兩位長老決斷。”
執法臺上。
大長老和二長老面色淡漠,看向許晚辭的目光像是在看一隻螻蟻,連厭惡都不曾有分毫。
暗害江家少主,只是這一條,就足以宣判許晚辭的死刑。
安撫江家的事情,自有宗主思慮。
執法殿,只需要秉公執法。
為首的大長老淡淡地朝許晚辭投去一瞥,聲音帶著厚重的威壓,一層一層地朝她身上壓去:
“許晚辭,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許晚辭感受著身上驀然加劇的疼痛,咬著牙逼自己把悶哼嚥了回去。
想要扭轉原主那只是讀起來便覺得絕望的結局,這樣的疼痛她必須忍,也只能忍。
她回憶起剛剛想起的那個原著只出現過一次的設定,緩緩閉上了雙眼,遮住了眼中的瘋狂。
要想騙過這些修仙大能,她首先要騙過自己。
這一刻,她因為疼痛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
她低著頭,聲音很輕,也過分的平靜:
“我只有一個問題。”
大長老聽著她的聲音,面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
他見過太多人妄想從執法殿逃脫的模樣,有人瘋狂求饒、有人絕望咒罵、有人膽小如鼠,也有人強裝平靜。
許晚辭,也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只有心思最為細膩的二長老卻微不可查地蹙起了眉頭。
這個聲音太平靜了……平靜到近乎空寂。
這不像是一個心思惡毒、暗害同門的人應該有的聲音。
而且許晚辭身上的氣息……為什麼一絲慌亂都沒有?就連心跳都過分的從容?
想起剛剛看到的那些證據,二長老收回了所有的思緒,表情也重回淡漠:
不過是一個必死的罪人罷了。
何必在意。
這個時候,在所有人心中已經是一個死人的許晚辭終於抬起了頭。
她定定地看了身側的楚青川一眼,眼中彷彿有無數情緒翻滾,最後又歸於死寂。
楚青川對上她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怔愣。
很快他就回過神來,眼中的厭惡比之前更盛:
許晚辭這樣的人愛慕他,只會讓他覺得噁心。
他還沒來得及訴說自己對許晚辭的憎惡,就見到她轉過了頭,看向執法臺。
下一瞬,一個帶著一絲顫抖的聲音驀然闖入所有人耳中:
“楚青川……真的是清衍仙尊的轉世麼?”
楚青川猛地轉頭看向許晚辭,眼中滿是錯愕:
許晚辭的話是什麼意思?
執法臺上兩位長老心中一顫,臉上淡然的表情也瞬間變得凝重。
清衍仙尊?!
兩個人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道縹緲修長的身影。
神情淡漠,修為莫測。
以一人之力挽大道之傾頹,救世間與水火。
即使清衍仙尊已然仙逝百年,可聽到他的名字,卻依舊無法控制心神。
回過神來的大長老皺起眉頭,眉宇間帶上了一絲凌厲。
清衍仙尊的一切早已被太清宗封存,楚青川與仙尊之間的聯絡,也是宗門幾位尊者偶然間發現楚青川身上的半步神器煉神書時,才有所察覺。
許晚辭一個普通弟子,又如何得知?
難道她曾經看過宗門機密?又或者是其他宗門派過來的奸細?
想到這裡,大長老沉聲問道:
“你為何有如此念頭?”
他話音剛落,渡劫期的威壓裹挾著殺意,將許晚辭周身圍了個密不通風,隨時都能取她性命。
許晚辭彷彿根本沒有感受到身邊的殺意一般,就連心跳都沒有快上分毫,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她聽著他的聲音,遲緩地眨了一下雙眼,彷彿不理解他為什麼會問出這個問題。
她聲音極輕,帶著一種莫名的固執,彷彿是在說服自己:
“楚青川在他…之後第九日出生,修煉的是他當年所創的功法千丹變,手中的至寶是他當年煉製的煉神書,楚青川左手手腕處也有一顆紅痣……”
愈說,她的聲音愈輕。
許晚辭看著高臺上兩位長老沉默的模樣,驀然止住了聲音。
她張了張嘴,似乎是喉嚨太過乾澀,只能無聲地問了一句:
“不是麼?”
這三個字彷彿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低著頭,彷彿記起了曾經所有的懷疑,聲音疲憊到了極點:
“原來真的不是啊。”
兩位長老雖然表面依舊一派冷靜持重,心中的情緒卻早已經翻山倒海。
他們只知道楚青川身上的神器出自仙尊,但沒有想到功法居然也是仙尊所創!
此等絕密,莫說是他們,就是整個修仙界也根本沒有人知曉。
執法殿中有真言石,許晚辭根本沒有辦法說謊。
她說的都是真的!
可那些有關清衍仙尊的事情,就連他們都不甚瞭解——
這個許晚辭到底是什麼人?
為什麼會了解清衍仙尊這麼多隱秘的事情?
難道她真的與仙尊是舊識?!
兩位長老心中驚疑不定,此刻他們已經完全把許晚辭暗算江少主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幾息過後,回過神來的大長老輕咳了一聲,聲音沒有了剛才刺骨的殺意,反倒是帶上了一絲試探:
“仙尊百年前以身祭天、神魂俱消,拯救了浩劫之中的修仙界。”
“你若與仙尊…相識,那……”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直低著頭的許晚辭驀然抬起了頭。
這是大長老第一次看到她臉上有這樣明顯的錯愕和慌亂。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真言石所在的方向。
看到真言石沒有任何反應後,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遲鈍地轉過頭看向執法臺:
“什麼叫……神魂俱消?”
看著所有人沉默的樣子,她像是一個失去一切的孩童,眼中不是崩潰,而是迷茫。
她啞著嗓子,近乎茫然地向他們求證:“大道三千,不是會有一線生機嗎?”
大長老沒有回答。
他身側的二長老對上許晚辭那混雜著絕望與期待的目光,好似被灼傷一般,下意識移開了視線。
她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心中那絲微妙的懷疑也隨著這個眼神消散。
這時許晚辭已經找回了理智。
只是,她眼中那本就微弱的光,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
二長老剛想說些什麼,就聽到許晚辭異常平靜的聲音:
“是我做的。”
許晚辭一字一句地接了下去:
“是我心生嫉妒、心思惡毒,傷了江秋寧。”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愧疚,也帶著解脫一般的笑意:
“請兩位長老懲處。”
聽著她的話,執法殿陷入一片沉默。
若是許晚辭真的與仙尊有這般密切的關係,哪怕只有微弱的可能……
他們也絕不能對她動手!
不僅是因為清衍仙尊餘威猶在,更是為了他們自己。
清衍仙尊祭天救世後,整個修仙界的修士都欠他一個因果。
而得道飛昇,最重要的就是了結因果。
至於江家的怒意,又如何能比得上哪怕一絲飛昇的機遇。
況且現在江秋寧雖然身受重傷,但天材地寶砸下去,總能砸出一個完好無損的江家少主。
想到這裡,兩位長老交換了一下眼神。
平日裡素以公正著稱的大長老沉默地嘆了一口氣,最終移開了視線,沒有開口。
二長老見狀站了出來,她一揮衣袖,聲音肅然:
“許晚辭,身為太清宗弟子,無論如何你都不應該傷害其他修士。”
許晚辭暗害江家少主這件事,被她輕飄飄扭成了傷害修士。
她看著許晚辭撐在地上那已經泛上冰晶的左手,不著痕跡地讓殿內的溫度回升了一些,隨即淡淡地繼續道:
“念在你事出有因,又已身受重傷,得到了懲罰。”
“由此兩項相抵,也便罷了。”
“以後不可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