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的思緒瞬間回籠,她將那竹簡滾成一團抱在懷中,臉色蒼白的站了起身。
“這是一張空白竹簡,之前一直放在廷尉寺中,常左平應該看過。”
先前她看竹簡太過震驚,竟是不知曉何時牢房的門前已經站了三個人。
說話的那位白鬍子老者姓常,時任廷尉左平,側重審訊獄中犯人,在長安城中不少人偷喚他“血手酷吏”。
四年之前,兄長陡然離世,時任廷尉正的父親周不害白髮人送黑髮人,又遲遲找不到兇手便心灰意冷的告病離朝。
如今四年過去,廷尉寺早已物是人非,一代新人換舊人了。
在常左平左右兩側的,是周昭先前見過的絡腮鬍北軍領隊,同他的狗腿子,那個用劍架著她的祝黎。
門開啟來,常左平緩步走了進來,他整個人身形有些削瘦,尤其是臉看上去像是生著白毛的山羊。
常左平沒有說話,抽出那竹簡在手中攤開來。
周昭呼吸一緊,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抬眸一眼,卻見那竹簡之上空空如也,什麼《告亡妻書》根本一個字也沒有!方才的一切,像是她生出的幻覺。
常左平只看了一眼,便將視線落在了周昭的臉上。
周昭心頭微微一鬆,用手摸了摸了自己的脖頸,先前被棺材釘劃傷流出的血這會兒已經滲透了手帕。
她彎下腰去,撿起地上的藍色包袱皮,在站直的時候,像是背部抽痛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待站起身來時,臉色又蒼白了幾分,隨即惡狠狠地白了右側牢籠裡的壯漢一眼。
常左平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眼便瞧見了那壯漢被洞穿的手。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那竹簡又還給了周昭,隨即轉身離去。
周昭心知過了關,立即跟了上去。
廷尉寺專門用來審訊的屋子,在地牢的另外一側,剛一邁入那片區域,濃重的血腥味便撲鼻而來,令人作嘔。
一排排還帶著殘渣的刑具整齊的排列在兩側,若是膽小的人見了,當即都要嚇得兩股戰戰。
周昭目不斜視,跟著常左平越過了這些,在裡頭的一間屋子門前停了下來。
門敞開著,屋子裡坐著一個穿著粉色花衣衫年輕男子,他生得容貌極盛,自帶一股子風流體態,頭頂上還插著一朵花兒,身上隱隱帶著酒氣同脂粉氣,一看便知曉被叫來之前正在花間浪蕩。
常左平嫌棄地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出聲罵道,“閔藏枝,廷尉寺的臉都叫你丟盡了。”
那個叫做閔藏枝的人拿著筆,滿不在乎的沾了沾墨,“廷尉寺又不是人,哪裡有什麼臉?常左平,方才你說的這句話我要記錄在案嗎?”
常左平一噎,懶得理會他,坐上了正座。
北軍的大鬍子同叫祝黎的,像是生了看熱鬧的心思,在旁側坐了下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周昭什麼也沒有說,徑直的尋到那個空餘的蒲團,跪坐了下來。
常左平眼睛一眯,眼睛愈發的狹長,他直視著周昭的眼睛,徑直開始發問。
“你看上去很淡定,就這麼自信可以走出廷尉寺?”
周昭笑了笑,“我既是沒有殺人,大人自會放我出去。”
常左平冷哼了一聲,“你可知曉死的人是誰?”
“原本不知曉”,周昭頓了頓,“不過那女婢說今日她家姑娘見過我,再結合身形,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那死者應該是有長安城第一美人之稱的章若清。”
常左平像是並不意外周昭能猜出來,他的眼眸睜大了幾分,隨即哂笑出聲。
“章若清的父親乃是陛下的義兄,你想要全須全尾的走出去可不容易。可憐周理公,莫不是要再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他說著,認真的觀察著周昭的表情,卻見她還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心中頓時不悅起來。
“傳聞皇后有意在你同章若清之間選一人為太子妃,你有殺她的理由。”
“當時你就在死亡現場,有女婢同諸位北軍的兄弟作為人證;我們在院中也發現了你的腳印,你的腳上沾有紅色的泥,這是物證。”
“而在死者章若清手中,還握有你名字的木牌,這是鐵證如山。如此,你還有何可辯?”
周昭心繫著那《告亡妻書》的下文,不欲糾纏太久,她眸光一動,抬手指向了門口。
“從我所在之地,到那門口不過三步距離。我每自證一條,大人認同,我便往前走一步。若是到了門口,大人便還我清白,讓我自行出獄可好?”
那常左平顯然沒有想到周昭會來這麼一回,頓時面露遲疑。
一旁奮筆疾書的文書閔藏枝,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了出聲,“常左平,你還怕一個小姑娘不成?怎地,怕她三步出獄,到時候丟廷尉寺臉的人,就變成你吶?”
常左平冷哼一聲,險些揪掉自己的山羊鬍子。
“年紀不大,口氣不小,本官倒是要看你如何狡辯!”
周昭挑了挑眉,站起身來,衝著一旁的閔藏枝頷了頷首,“傳聞大楚興陳勝旺,這天下如今可是楚陳天下?”
常左平臉色一變,一句“大膽”已經含在了嘴中。
一旁的閔藏枝卻是已經笑了出聲,他衝著周昭豎起了大拇指,果斷將這話記錄了下來。
“足見傳聞不可取信,不能作為定罪證據”,周昭說著朝著門口行了一步。
“六月十五日是我兄長忌日,每年今日我都會去烏金巷的山鳴別院祭祀。烏金巷子口賣火燭的陳嫂可以證明我是下雨之前進的巷,長陽公主府的福伯可以證明我同他一直在一起燒金箔。”
“我同他告別之時,正好聽到有人唱儺戲,唱到請伯奇那段。福伯還說最近烏金巷附近很多小兒夜啼。”
周昭的話說了一半,卻是被常左平打斷了。
他搖了搖頭,“長陽公主府的老管家不行,滿長安誰都知曉,他同你交情頗深。”
“你可能根本就沒有去山鳴別院,而是藏在章若清屋中殺人,然後再恰好出現作為發現人以掃清自己的嫌疑。但是你沒有想到,章若清臨死之前手中偷偷握了有你名字的鐵證。”
周昭聞言卻是笑了,她抬手指向了一旁坐著晃腦袋的閔藏枝,“老管家不行,那閔大人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