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牙買加,金斯敦。
狂風驟雨呼嘯不停,男人的喊聲隱約突破隆隆作響的螺旋槳聲:
“邦德……邦德!!快上來!”
一條手臂從機艙中探出,緊緊握住詹姆斯·邦德的手,用力將他拽進正頂著惡劣天氣飛行的直升機:
“太好了,你總算趕上了。追兵都甩開了?毒品走私的證據呢?”
“證據在我懷裡,懷特。”
邦德繃著臉,簡單地回答。他今年三十二歲,效命于軍情六處,正在執行的任務是調查從牙買加到英國的毒品走私活動。此刻他穿著一身臃腫的軍綠色雨衣,渾身溼透,沙棕色的頭髮裡蓄滿了雨水和灰塵,懷裡鼓鼓囊囊,像是抱著個大號沙袋。
他的同行者,特工弗格斯·懷特奇怪地低下頭,打量著他腰部以下的‘腫塊’,正在思考邦德是不是直接把毒梟的‘貨’給打包帶走了……一個毛絨絨、溼漉漉的腦袋忽然間從邦德懷中探出頭,露出稚嫩的面孔和一雙佈滿緊張的灰藍色眼睛。
弗格斯·懷特嚇了一大跳,差點掏槍:“WhattheFuck!!什麼東西?!哪來的小孩子?”
邦德說:“撿的。”
“撿的?”弗格斯·懷特目瞪口呆,“你在毒梟大本營裡撿了個孩子??”
詹姆斯·邦德面露無奈。
……真不是他不專業,而是事發突然,他一不小心就被這小狗崽給纏上了。當時他正潛伏在一處遍佈溫室大棚與倉庫的工廠中,想要尋找毒品交易記錄,這孩子忽然間從角落裡竄了出來,瘦骨嶙峋、渾身傷痕,彷彿離開族群在田野間遊蕩的野生動物。
乍一看到他的邦德比剛才的弗格斯還要應激,差點就要按下扳機了,結果男孩迅速開口,用英語說道:“你好,請問你是警察嗎?”
邦德握著手槍沒有回答,不等他提問,男孩一股腦地將自己的資訊彙報出來:“我叫布萊恩,布萊恩·紐曼,是附近農戶的孩子。這群毒販殺死了我的父母,將我帶到這裡來想讓我替他們賣命,如果我不聽話,他們就揍我,還不給我飯吃。”
他聲音雖小,但吐字清晰,將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的原因說得清清楚楚,而且很大膽地與地頭蛇劃清界限,表明二者之間有血海深仇,就賭邦德這個外來戶有可能會救他離開。
詹姆斯·邦德不禁想,這孩子看上去才十歲出頭,能有這份頭腦和勇氣,毒販的眼光居然還挺不錯的。
殊不知布萊恩·紐曼其實是個時髦的穿越戶。上輩子他成年已久,剛陪著相親物件在電影院裡看完丹尼爾·克雷格主演的007系列電影第一部《大戰皇家賭場》,走出電影院大門後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秒鐘就變成了個十一歲的外國小男孩,然而大好年紀沒能等來魔法學校的貓頭鷹,卻得到了毒販的一紙追殺令。
一年前的今天,剛穿越沒多久,還在適應語言環境的布萊恩,站在從父母屍體當中源源不斷流淌出的血泊裡,只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穿越前他是個普通人,從未見過這樣殘酷的場面,早上還在與他笑談的親人到了傍晚時分便血濺當場,而全副武裝的兇手們就站在兇案現場旁邊,若無其事地說著布萊恩聽不懂的語言。
強烈的恐懼讓布萊恩沒能及時做出反應,實際上身體年齡只有十一歲的他也幹不出什麼驚人壯舉。這群有組織有背景的毒販極其囂張,經過短暫的討論,沒有選擇殺死布萊恩斬草除根,反倒將他帶回基地,想要將他培養成替他們賣命的狗。於是布萊恩在一群法外之徒的包圍中悽悽慘慘掙扎求生的日子就此開始,直到一年後,詹姆斯·邦德受命前來調查。
布萊恩衝到邦德面前,並非認出了對方即為未來大名鼎鼎的007號特工——他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什麼地方,電影演員和現實中人物的長相也不一樣,能認出來就見鬼了——主要是和一群沒人性的毒販鬥智鬥勇的苦逼日子他真的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詹姆斯·邦德的出現簡直是意外之喜:他有槍,有裝備,說英語,看著像個文明人,雖說穿著衣服的時候人模狗樣、背地裡缺德帶冒煙的人大有人在,但布萊恩這不是急病亂投醫了嘛。
這會哪怕出現在他面前的另一夥黑手黨,布萊恩都能毫不猶豫地跟著跑路。
邦德哪知道他是撞槍口上了。布萊恩用販毒團伙的情報做交換,成功將自己綁上了MI6這艘賊船。
弗格斯·懷特聽得目瞪口袋,只能搖頭感慨說:“你不愧是連頭兒都專門往上遞了推薦信的人,詹姆斯·邦德。”
看看,人家出任務的經歷和別人就是不一樣!
旁聽的布萊恩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邦德?詹姆斯·邦德?”
這世上還有人沒聽說過007的名字?難道是重名?
真有這麼巧的事情?
邦德聞聲則微微眯起眼睛,笑著看過去問道:“你聽說過我?”
布萊恩被他長睫毛下的藍眼睛盯住,只覺得彷彿成為了大型貓科動物的獵物,後背不由得泛起一股涼意。
但這一年裡他受到的驚嚇、威脅和實質性傷害簡直多了去了,以後布萊恩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是被嚇大的’,邦德這點威脅之意對他來說就是毛毛雨,他在邦德的注視中露出無辜的表情,回答:
“沒有。”
邦德根本不信。他抽空託後勤調查了一下布萊恩·紐曼的出身,發現和男孩親口說的大差不差,不過這裡面水很深,細節還有待討論,比如根據紙面資料顯示,布萊恩是牙買加一農戶的孩子,那毒販幹嘛要冒著風險殺他全家,還單單將他一個人留下來?
這些隱情暫且不急著追究,邦德看在布萊恩是個未成年的份上沒有實施審訊那一套,高抬貴手放過對方。同伴弗格斯·懷特給了男孩毛毯和熱水,又幫他處理了一下身上最嚴重的兩處傷痕,接下來,他們要驗證布萊恩提供的情報,假如準確無誤,那麼未來幾天還有硬仗要打。
布萊恩捧著熱水縮在直升機角落,一頭打卷的棕毛都快要晾乾了,仍時不時忍不住偷瞄邦德:
活的007特工誒……儘管看上去這時他還不是007,可那也是詹姆斯·邦德!!男人的終極夢想(之一)!
邦德能察覺到布萊恩的小動作,但是又覺得不是什麼大事,他靠著機艙壁閉目養神,權當不知道。
……
之後發生的事情,詹姆斯·邦德後來有機會回想的時候,只覺得一片混亂:他與懷特確定了布萊恩提供的資訊的可靠性,於是打算趁此機會重創該跨國販毒團隊。
然而眼看重大成果即將到手,弗格斯·懷特忽然中途反水,朝向背對著他的邦德開槍射擊,千鈞一髮之際,布萊恩衝上去替邦德擋了致命一槍,當場昏迷,邦德則反殺前隊友,抱著布萊恩在毒販的天羅地網中躲藏了三天,終於成功攜帶犯罪證據與接應人員匯合,順利返回英國。
這三天里布萊恩清醒過幾次。
邦德問他為什麼要救自己,布萊恩很理智地說:“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所以這不是捨己為人,而是犧牲小我,保住大腿。
聽到他有理有據的解釋的邦德再次感覺這孩子有點東西。他懷著某種微妙的心情第一時間將布萊恩託付給醫療團隊,主治醫師問他:“這髮色,這瞳色,嘖嘖……你怎麼去外國出任務還能順便生個繼承人出來?”
邦德:“???”
如今的特工先生正值青春年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聲名已初現端倪。他對醫生的提問嗤之以鼻不屑一顧,轉頭問後勤:“達席爾瓦長官在哪?”
後勤一板一眼地反問:“邦德特工,你找他做什麼?”
邦德露出讓所有上級都頭疼不已的似笑非笑表情,整理著西裝不緊不慢地說道:“彙報工作,以及——順便聊聊怎麼安排ICU裡的那個小麻煩精。”
這年頭指望情報部門有人情味是不可能的,布萊恩若是能活下來,最好的下場是被MI6軟禁,具體時間長短取決於販毒團伙的結局以及布萊恩背景的清白程度。看在這小孩救了自己的份上,邦德想為他爭取一些優待,正巧自己剛剛立下功勞,在上級查爾斯·達席爾瓦那有些許發言權。
不幸的是,詹姆斯·邦德的計劃理論上頗具可行性,實際操作時卻遭遇了現實毒打。
因為醫療團隊在搶救時,對布萊恩·紐曼進行身體檢測的結果出來了:布萊恩是個如假包換的變種人。
作為變種人,布萊恩·紐曼不會飛、沒有超級力量、超級速度、超級聽力……他可以說是什麼都沒有,乍看上去僅僅是個天賦不錯的普通人。
但他有個超乎尋常的、不容忽視的超能力。
——他不會死!
詹姆斯·邦德花費大力氣從熟人那打聽到這則機密時,心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糟了,這下麻煩大了。
第二天早上,他不顧旁人阻攔闖進了上司查爾斯·達席爾瓦的辦公室,絲毫不客氣地站在辦公桌對面,問道:“我怎麼才能和布萊恩·紐曼見一面?”
查爾斯·達席爾瓦向來欣賞邦德,也不生氣,只仰頭對他說:“你知道他眼下已經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了吧,邦德?據我所知,有數個部門都在檢測結果出來的三小時內,提出要將那孩子歸攏到自己麾下,連‘00’部門似乎都有些意動。一個可以遊刃有餘地出現在各種危險場合中的特工,你比我更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邦德沉默了一會。
他拉開椅子坐下,手指在膝蓋上有節奏地敲打了片刻,開口說道:“如果我用我的未來十年做交換呢?”
查爾斯·達席爾瓦深深地看著他:“你本來前途無量,邦德,我不建議你摻和進這件和你無關的事情裡。如果你是為了報答那孩子的救命之恩,在你將他帶出牙買加時,這份恩情就已經還清了。”
詹姆斯·邦德又一沉思,而後試探著說道:“假設他是我的兒子,事情的結果會有變化嗎?”
查爾斯·達席爾瓦:“你——啊???”
MI6長官十指交叉進行了一個戰術後仰,震驚地看著邦德。但是幾秒鐘後,他卻認真思索起來——講道理,誰不想把布萊恩這張出其不意的手牌放進自己的口袋裡呢?那些沒有嘗試爭取的部門是不想嗎?不,是他們明知爭不過別人!
查爾斯·達席爾瓦原本也是自認爭不過的一員。
不過此時此刻,他發現似乎還有另一條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