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暮雲四合,侵吞天際殘餘的桔色光亮,大山揹著光,愈發黑黢,偶有鷓鴣聲,詭異非常。
鴉黑寂靜之中,一輛木板車在無路的地上碾出一道轍痕,被一塊小石頭卡住,咯噔一下,板車一震。
車上裹著的一卷草蓆鬆開一道縫隙,一隻纖細白皙的手,無力地垂落。
拉車的是個瘦子。
他回頭,瞄見那隻柔弱無骨的玉手,雙眼就被勾得發直。
“快點!天黑了亂葬崗可邪門了!”監工的漢子提著一盞風燈,催促。
他是張府的長隨張財,本就膽小如鼠,卻被員外郎叫去處理一具屍體,恰逢天黑,只敢僱外面的人來拉車。
瘦子討好地笑:“張財哥,這兒離亂葬崗還有好一會兒,不然,我一個人把這屍體運去好了,省得張財哥跑來跑去。”
張財求之不得:“你把她運到地兒就是!”
他把風燈丟給瘦子,一刻也不想留,飛奔下山。
瘦子卻拉著木板車,換了道,走得匆匆忙忙,七拐八彎,終於找到一塊還算平整乾淨的地方。
他一副賊眉鼠眼,掀開草蓆:“哥哥辛苦抬你到安息地,你總得付點過路費吧。”
天色已經全暗了,月光太淺,瘦子看不太清楚女屍的模樣,他抬起手中的風燈,湊到女屍面前。
這一看,瘦子倒吸一口氣:“乖乖哩,這麼美的小娘子,怎麼捨得打死……”
女孩穿著張府的丫鬟衣裳,樸素的麻布,卻掩不住她的纖穠合度,她如雲烏髮不著首飾,面如白瓷,脖頸修長,柳眉瓊鼻,闔著一雙眼,卻讓人能想出她睜眼時該是何等顧盼生輝。
月與燈光線交匯,她美得叫人挪不開眼。
美人應該死了沒多久,還沒冷硬吧,他想伸手探她手臂。
下一刻,卻看美人突然睜開雙眼。
瘦子僵住了。
驟然一陣風吹來,風燈火光瘋狂閃爍,忽明忽滅中,她雖是格外美,也格外詭譎,像是披著美女皮囊的妖魔。
她彎起嘴角:“hello?”
瘦子:“啊啊啊!”
他連滾帶爬,連風燈都忘了拿,淒厲地尖叫:“鬼啊!!!”
蘭絮:“?”
她嗎?
她摸摸臉頰,看看手,是熟悉的自己。
四周環境不好讓她判斷,但身上衣服,顯然是古代的裝束。
肯定是對古代人來說,英語是鬼語叭。
腦海裡,系統終於連線上了:“歡迎宿主來到【女配翻身計】!”
“你將在這裡,成為最五花八門的女配,本系統會助力你歷經重重困難,華麗翻身,打臉眾人!”
蘭絮用手掌給自己扇風:“好熱血,好像不太符合我的志願?”
她是穿越局新員工,在分配任務前,在任務風格志願表上,她填的風格是:【悠閒】和【田園】。
系統:“服從調劑哦宿主。”
蘭絮:“……”
系統寬慰她:“雖然風格不一樣,但【女配】系列一直很搶手,你是新人,能分到就很好啦。”
蘭絮:“這個世界的任務目標是什麼?”
系統:“活得比本世界男女主命長,就算完成翻身了。”
蘭絮:“這麼簡單?”
系統:“……”
它沒撒謊,這個系列確實搶手,但唯獨【女配翻身計】被員工狠狠避雷了,因為第一個世界,就是變態難度。
即使過關條件調整成最簡單的苟命,老員工也不肯接這個任務,這才分給了蘭絮。
至於原因,還得怪座山。
“你穿越的角色叫李蘭絮,是張員外府上的丫鬟,也是小世界裡的炮灰女配,因為不慎撞破女主的父親張員外與其嫂子的姦情,被勒死,送到亂葬崗。”
蘭絮摸脖子:“沒勒痕耶。”
系統:“為防止員工認知障礙,穿進來的時候,該角色已換成你的資料,你長什麼樣,角色就什麼樣,所有角色對你的認知,也會發生轉變。”
這個世界裡,人們印象裡的“李蘭絮”,也是蘭絮的模樣了,不會違和。
蘭絮點頭,自己的身體用著習慣點。
她環顧荒郊野嶺:“這裡是亂葬崗?”
“不是,”系統鬆口氣,“那瘦子對你有邪念,本來想做點什麼,結果被你嚇跑了。”
蘭絮腹誹:“都想姦屍了還怕鬼。”又問:“那我現在去亂葬崗嗎?”
系統連忙阻止:“不,不能去亂葬崗,不然你剛穿過來,就得面對第一項危險,【感染疫病】。”
有兩個老員工,就是被送去亂葬崗後,染了屍毒疫病,不過兩日,角色不治而亡,任務失敗。
其餘員工,就算不死也重傷,很影響狀態。
系統:“山上至少會觸發十七項危險,因為這一帶是原始森林,未受人類開發,所以蛇啊,熊啊,鱷魚啊……都有。”
蘭絮:“……”
好吧,天崩開局。
系統沒好意思告訴蘭絮,最大的威脅,其實是代號【狼】。
穿越局也有擅長野外生存的老員工,但到好不容易走出森林時,無一例外,角色都被【狼】殺死了。
除了讓員工避開他,實在沒辦法。
突然,不遠處,傳來野生動物的狂吼,從肺腑噴發,宛若要刺破人類的耳膜,炸飛人類的心臟,令人汗毛四起。
系統:“不好,現在有月,有熊,要開啟第二項危險,【月下鬥黑熊】。”
蘭絮:“這名字更熱血了……”
系統:“黑熊的弱點在它的右下腹,”都是前輩們試出來的,“來吧,拿起你的武器,戰鬥!”
蘭絮手邊,憑空出現符合一把斧頭,有點豁口,整體還是鋒利的,是系統給的。
她看了會兒斧頭,鬆手,它掉到了地上,砸出一個淺坑。
蘭絮:“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沉。”
系統:“?”是這麼說的嗎?
蘭絮:“我是一條鹹魚,你知道翻身後的鹹魚,會變成什麼嗎?”
系統:“什麼?”
蘭絮:“一條翻過身的鹹魚^_^。”
說著,她真的躺回板車上,順手扯一點草蓆來,蓋在肚子上,不能著涼。
系統:“……那你想怎麼辦?”
蘭絮:“你安心,我有戰術,目前優勢在我。”
系統還沒見過這麼淡定的宿主,有點被唬住了:“什麼戰術?”
蘭絮隨口:“裝模作樣五分鐘,榮華富貴一輩子?”
系統:最後這個上揚的音調是認真的嗎?
說著,她兩眼一閉,雙手放在胸口,一臉安詳。
系統:“……你說的裝模作樣,就是直接開擺啊!”
那陣吼叫,果然是一頭獨眼黑熊,它出現在上坡,狂奔著,草木都被踩爛了,飛屑四濺。
意外的是,黑熊沒往這邊來。
系統想起,沒有科學依據證明對付熊裝死一定有用,但千熊千面,有的熊確實不喜歡死物。
它疑惑地看著宿主,難道她真的是個天才?
卻在這時,山崖上,一道矯健的雪白身影,如颶風般驀地衝了出來,引得黑熊且退且怒吼。
它們打起來了。
這陣動靜,引得蘭絮睜開一隻眼睛看去。
雪白身影竟是一頭白狼,它毛髮蓬鬆茂盛,藍色的瞳孔映出冷月一輪,一口狼牙交錯,銳利可怖,朝黑熊撲去,拖住它。
蘭絮:“原來是動物打架,應該不會波及我吧。”
系統卻更絕望了:“不,徹底完了,遇到狼,說明他也在。”
蘭絮:“他?”
憑空一陣迅速的橐橐疾跑聲,驟然間,山巒間雲翻風湧,薄雲聚在一起,不夠清晰的月,也被徹底遮住。
四周更黑了。
蘭絮有點好奇,她睜開雙眸,嘿地一下坐起身,靠在板車欄上。
雲倏地變淡了,朦朧月色下,草地那邊出現一道……人影?
或許那應該是男人,他披著狼頭,臉幾乎被被亂蓬蓬的黑髮、鬍鬚遮掩,下半身圍著一道狼皮衣,倒三角形的身形,裸露的肌肉賁張,高大威猛。
黑熊的本能促使它直立起來,向白狼和人展示體魄威懾,發出一聲咆哮。
它在害怕。
那人不比黑熊壯,卻十分矯健靈活,速度極快,竟赤手空拳,衝黑熊而去。
黑熊被白狼纏住,逃走不得,它一個巴掌拍下去,他躲開後,一腳踹在黑熊下盤,黑熊往後倒。
“咚”的一聲,在曠野間隱隱迴音。
聽得蘭絮一陣牙疼。
白狼也在瞬間衝去咬住黑熊的腳,黑熊被撂倒了。
便看男人雙腿卡住黑熊,雙手一拳又一拳,砸在黑熊的頭上。
“嘭”、“嘭”、“嘭”!
黑熊一開始還努力掙扎,慢慢的,它安靜下去。
雲徹底消散,圓月高高掛起,他踩著黑熊的頭,站了起來,那蓬勃的黑髮、寬大的手上,在淅淅瀝瀝滴著血珠。
然後,他緩緩回頭,看向山崖處的板車。
系統知道末路了,說:“算了,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蘭絮驚訝:“人類這戰鬥力,科學嗎?”
系統:“……不科學。”
“他身上,就是種種不科學,”系統坦白,“他其實是這個世界原定的大反派,名字叫戌亭。”
戌亭是王公貴族之後,一歲時,被人一招狸貓換太子,變成“狸貓”,為永絕後患,他們把他掐死,丟進深山。
自然,戌亭沒死成,被一頭母狼叼走撫養,從此過上慘無人道的原始人日子,原定是在他六歲那年,忠僕來找他,他就會離開深山。
現在離譜的是,他不像原定裡過得很狼狽,而是過得非常好,甚至成為山大王,也沒遇上找他的忠僕,在山裡生生多過了十六年。
整整十六年,他以狼的模式活著,自我認知也是狼,遇到人類,只會判斷能不能吃,和好不好吃。
之前挑戰這個世界的前輩們,即使躲過亂葬崗、黑熊、毒蛇等等危險,到最後,一定會遇到他。
然後被他劃入“不能吃”的範疇,一擊斃命,一個都沒能留下來。
他也被代號為【狼】。
蘭絮明白了:“他就是守關boss嘛。”
系統:“……這麼理解也沒錯。”
他正一步一步,朝蘭絮走了過來,因雙足沾了黑熊血,步伐的聲音,多了點溼潤黏膩。
走近了,蘭絮透過那雜亂的毛髮,望進一雙黑白分明,亮如刀鋒的眼睛。
充滿野性。
系統還有點良心:“當他向你發動致命攻擊,我會立刻讓你退出這個世界,不會痛的。”
蘭絮:“哦,好吧。”
她就等被boss打回復活點了。
而此時,戌亭的雙眸不由自主地,被場上的光亮吸引——月黑風高,地上的一點燈火未滅,光影似天地間凝練的一滴水粉胭脂,獨獨染出少女一邊的輪廓。
她四肢纖瘦,像是營養不良的狼崽,他一隻手就可以把她拎起來。
他緩緩低頭。
眼看他靠近,蘭絮驚得往後躲,卻被戌亭一手扣住肩膀,他喉間發出警告的“咕嚕嚕”聲。
蘭絮問系統:“這是幹嘛?”
“我不到啊,”系統比她還懵,但很快興奮起來,“你別躲,狼判斷親疏喜好,要靠嗅覺,這是好事,你是第一個沒有被他見面就殺了的人!”
“我也不想躲,”蘭絮忍不住用手捂鼻,“但他身上有味道啊!”
血腥味、汗臭味融合在一起,是野獸的味道。
他戰鬥力都這麼不科學了,為什麼不能繼續不科學一下,讓他一點味道都沒有呢!
但戌亭是半點沒自覺的。
他垂首,鼻子翕動,鼻頭輕輕蹭了蹭她,那把鬍子也剮了下她的面頰。
上面還有血,好髒。
救!命!啊!
蘭絮瞳孔地震。
她不怕得罪戌亭了,就怕得罪不了,便迅速抓住戌亭的手,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閉眼,慷慨道:“對,就是這裡,掐死我吧。”
她的聲音清泠泠的,在狼的聽覺裡,就是嚶嚶的小狼崽。
戌亭皺了皺眉。
他指頭摩挲手下的面板,這般柔嫩,他不知道拿什麼對比,是任何毛髮,任何皮,任何樹葉,都沒有的軟與暖。
如果他生在王公貴族家,便知那段肌膚,比所有綾羅綢緞光滑。
他低低“嗚”了聲。
蘭絮沒等到疼痛與窒息,她正有點奇怪,下一瞬,她雙足離地,一陣天旋地轉,竟然被戌亭扛了起來,擱在肩頭。
這個姿勢頂到蘭絮的胃,蘭絮忍住,才沒乾嘔出聲。
他吹了個口哨,那頭還在吃黑熊的白狼,在黑熊旁邊灑了一泡尿標記,便吭哧吭哧跑過來。
一人一狼,帶著蘭絮往回走。
蘭絮頭朝下,雙手晃盪,滿頭問號:“這是為什麼?”
系統:“我知道!有很多動物帶幼崽,都是叼脖子,狼也不例外,戌亭小時候被母狼叼過,現在還留有兩個齒印。”
它佩服不已:“宿主,你剛剛的動作,讓戌亭誤以為你是幼崽,要把你帶回去,原來你真的是天才!”
蘭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