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露出熹微晨光,桐木村的村民們就已經開始新的一天。
村南一座小院中,也如往常般傳來喝罵聲。
“死丫頭,怎麼還不起!”
蘇袖本能一個翻身,躲開朝身上打來的掃帚,一邊嘴上唸叨著起了起了。
“起了就起來幹活!成天好吃懶做,要不是老子收留,你早就餓死在外邊了!”男人沒能得手,一股氣沒撒出去,又補上一腳。
好在蘇袖躲得快,他一腳踹空,反而閃了自己的腰。
一聲尖叫劃破了平靜的村落,小院裡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蘇袖趁亂拿了個桶衝出家門:“我去打水。”
確定他們沒追上來,她才鬆了一口氣。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半月前,她莫名其妙穿到這個小村子這個小姑娘的身上了。
其實也不是莫名其妙,她來的時候小姑娘半夜燒得快死了,她病中掙扎著給自己找了些草藥吃,才堪堪保住了這條小命,讓自己不至於剛過來又死掉。
大概是因為高燒,她從前的記憶也變得恍恍惚惚的,只能隱約記得自己不是這裡的人。
想想就知道自己是穿越了,但現在眼前的條件讓她欲哭無淚。
身體原主的記憶中,她是寄住在這戶江姓人家的,別人都叫她秀秀,先生給她寫過名字,卻是秀麗的秀。
原主對母親完全沒有印象,而父親早在幾年前就病死了。
她管江氏夫妻叫大伯、伯母,夫妻倆這些年養著她,不過是將她當個幹活的牛馬呼來喚去。
這也沒什麼,但是最近聽說這個國家的朝廷那邊打了敗仗還是怎麼,一年徵了三次糧,而這兩三年年景一直不好,於是江氏夫妻對她的態度就越來越差。
蘇袖倒是在想其他出路,可原主身體才七歲,聽著別處還兵荒馬亂的,怕是跑不到下一個村鎮,就要被野獸叼了,或是誰擄了去。
只能過些年再做打算。
她嘆了口氣,舀滿了一桶水,順便洗了洗臉和手,對著水面照了照,小孩子五官沒長開的臉蛋剛剝殼的雞蛋一樣素淨,只有額頭還有一點色沉,是之前原主撞的。
河邊晨風吹過,秋高氣爽,今年夏天下了太多雨,收成肉眼可見不會太好,到時候她的生活大概會更難過些。
回過神來時,視野裡驀然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好像是憑空出現在那的,他遠遠站在河對岸,一身青衣,看身形是個半大男孩兒,雖看不清臉,但能感到目光灼灼,讓蘇袖覺得,他好像在看自己。
這個小村子地處偏遠,平時要走上二十幾裡才能到另一個村子去趕集,極少有外人來,來也是徵糧或收藥材的,村民們互相都認識,她來這半個月就認全了村裡人,這人卻沒一點印象,不知是來做什麼的。
可她卻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像她找了很久,等了很久的什麼人。
“秀秀,你還不回去,你伯父伯母已經在罵人了。”身後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蘇袖收回思緒,拎桶起身:“我這就回去,謝謝趙姨。”
怎麼可能呢,她在這半個月都沒出村子,哪可能認識什麼人。
回到家難免一頓囉嗦,剛才大伯那一下扭了腰,正在床上躺著吃早飯,見她回來,露出不悅的神情:“又死哪鬼混去了,打個水要那麼久!”
蘇袖安靜地將水倒進水缸,放好桶,從桌上飛快摸了個野菜餅。
在這裡多說無益,他們只是想罵她,並不想講道理。
“行了,你都躺床上了,消停些。”伯母孫氏柔聲勸道,往桌上放了一碗雜糧粥,又拿來一個小盒子:“一會將牛趕去山上,再把食盒給毅哥兒送過去。”
“嗯。”蘇袖這才應了聲。
這半月來,大伯對她動輒打罵,倒是孫氏時不時會溫言勸說兩句。
甚至是她和這家的孩子江毅鬧小矛盾時,孫氏都會偏向她,甚至前兩日還給她買了新的頭繩。
可聽說之前原主發燒,也是因為被她指使著天不亮就進山採藥,不小心磕了腦袋,在山中躺了大半天才被人發現救回來導致的。
現在對她好,大概是對原主的彌補,可原來的那個人再也不會知道了。
她就著帶著糊味的清水粥,把一點油水也沒有的野菜餅囫圇吃了下去,拿過食盒就出了門。
“秀秀,新買的頭繩怎麼沒帶。”孫氏追出來,將頭繩給她紮上,說罷笑著拍了拍她的臉頰:“女孩子就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
“謝謝伯母。”蘇袖道了句謝,便飛快跑開了。
她還不能真的把這家人當自己的親人。
“這孩子。”孫氏搖搖頭,又回屋檢視丈夫的情況:“讓你別一天那麼大氣。”
江峰瞥了她一眼:“家裡那麼多活,她不幹誰幹。”
“她一個小姑娘,能幹多少活,你別把身子氣壞了,我和毅哥兒還得靠著你呢。”孫氏溫順地靠在床頭,給他掖了掖被角:“王姨家媳婦兒懷孕了,讓我去看著些,午飯就不回來了。”
她離開以後,小院裡就剩了江峰一個人,他看著院中滿地跑的雞,深深嘆了口氣。
蘇袖一路快步,若是晚了去,江毅回去一說,捱罵的肯定還是她。
江家人雖窮——其實在這村裡也算不上窮——卻還是供著江毅進學。
聽說她爹也是個讀書人,還考取了功名,做過幾年官,若不是適逢亂世早早病故,或許也不會讓一家人日子過那麼苦吧。
私塾在村外幾里處,一位據說是隱居高人的家裡,附近幾個村子的孩子都會聚集在此進學,學費只看個人,有錢的給些錢銀,沒錢的帶些稻穀蛋肉。
慕名而來的人不少,而且這年代能送孩子進學的,大多家境不差,也不會虧了先生,所以生活大概是沒問題的。
蘇袖倒是會寫字,從前背的詩書也還記得,只是誰又會相信一個小姑娘能教什麼學問。
上次試探著說想給先生當書童,也被笑著打發過。
“你,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得,女孩子就應該好好待在家裡。”江毅不屑嗤道。
“誰說我不認識!”她隨手拿了支筆,蘸水寫了個袖字,可沒寫一辦就被江毅抽了紙張:“你這寫的什麼啊,別浪費紙了。”
先生捻鬚笑著,提筆寫下‘江秀’二字:“即使是女孩兒,也應該認些字,你不忙的時候可以借庭堅的開蒙書,不懂的來問我即可。”
可江毅從不將書借給她,上次就是因為拿他從前的書看,兩個人吵了起來。
書上的字句她都認識,江毅堅持她是胡說,她要拿筆默寫的時候還搶他的筆。
孫氏見兩人鬧起來,趕忙過來調和,說了毅哥一頓,卻也沒讓她繼續寫字。
因為村中有人進學,去私塾的路修整過,並不難走,就是她現在小胳膊小腿兒的,鼓足了勁也走了快半個時辰。
看到屋簷的時候,蘇袖滿頭大汗,早上吃那點東西全消化了。
遠處傳來朗朗讀書聲,先生家的小童正在門口修整籬笆。
她鬆了口氣,放緩步伐,剛想開口打招呼,道旁忽然躥出一個黑影。
蘇袖本能想閃躲,但對方更快一些,她只覺得頸間一痛,便失去了行動能力。
等修整籬笆的小童轉過頭來,只看見撒了一地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