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府內院之中,一塊嶄新的石板被直接翻了開來。
石板下面是上午填好的新土。
李絢站在石板之前,抱劍凝思。
郝府管家一臉忐忑的站在一旁,神色不安。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
隨即,一隊千牛衛闖入其中,領頭的赫然是李絢最熟悉的蘇寶同。
李絢側頭,皺眉道:“怎麼是你,何中郎將呢?”
“居德坊的突厥人似乎有些動靜,中郎將親自趕過去了。”蘇寶同肅然拱手。
“雖說現在時候有些敏感,但中郎將也應該分得清孰輕孰重。”李絢神色有些不悅,但他何嘗不知道,何堦這是在躲麻煩。
能夠在大唐中書令的家裡做手腳的,又豈止是常人。
如今又是大年之初,即便是吐蕃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撩撥大唐中書令。
“中郎將也是害怕這個時候突厥人有什麼心思。”蘇寶同低頭勉強笑笑。
李絢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好吧,算他這個理由能說的過去。”
大唐和吐蕃即將開始,西突厥又不安穩,東突厥的那班人在背後也一樣是蠢蠢欲動。
如果這個時候,長安的突厥人再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可不是什麼小麻煩。
但說到底,還是在躲。
中書令家裡出事,不過來上杆子的獻殷情,竟然還有心思去做別的。
孰輕孰重,分不清楚嗎?
不過李絢知道,這件事情背後牽涉的太多,如果真的查出了什麼不該查的,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
李絢轉頭看向管家郝忠,平靜的說道:“將家裡所有人身世來歷都提供一份。”
“所有人?”郝忠微微一愣。
“你沒聽錯,是所有人,包括你們家老爺。”李絢挑眉看了郝忠一眼。
郝忠臉色難看,但最後還是拱手道:“喏!”
“說說吧,這是怎麼回事?”李絢神色冷淡的看著郝忠,問道:“如果本王記得沒錯,這裡的空石板,應該被郝相踩塌了,怎麼又被人填起來了?”
“這是老爺安排的,為的是怕再傷到別人,所以趕緊將坑給填滿,石板也換上新的。”李忠趕緊解釋。
“本王看的出來,你們家院子裡的石板都挺新的,怎麼回事?”李絢目光望向整個相府前院。
從大門口一直延伸到後院院落之中,全部都是最新的石板,只有李絢腳下這一塊被掀了開來。
“半個月前,家裡專門到外面找人換的,誰想到,竟然被人做了手腳。”郝忠的臉色忍不住的有些難看。
“你是說,有人趁著半個月前換石板的時候,將這裡的地下挖空,然後等到今日被郝相踩踏,跌上一跤?”李絢有些無語的看向郝忠。
郝忠一臉理所當然的點頭,說道:“肯定是處心積慮要傷害我家老爺,而且也不一定就是今日,隨便哪一天都行,以我家老爺的年紀,也就是運氣好,要是運氣不好……”
要是運氣不好,自然是人就沒了。
“你能肯定,踩踏這裡的,一定是你家老爺?”李絢平靜的反問。
郝忠出乎意料的點頭,說道:“當然,家裡下人走的都是兩邊的石子路,只有老子一個平時走這裡。”
“你們家少爺和小少爺呢?”李絢詫異的問道?
“少爺和小少爺平日不常來這邊的。”郝忠微微低頭,神色間帶著一些隱情。
郝處俊的妻子早年就已經過世,膝下兩個兒子,兩個孫子,但只有長子郝北叟和長孫郝象賢跟在身邊伺候。
再加上郝處俊為人方正,兒子和孫子和他並不太親近。
李絢微微點頭,然後說道:“那麼當初換石板的那些人呢?”
“跑了。”郝忠握緊拳頭,恨恨的說道:“大理寺的人今天全城搜捕都沒有找到那些人。”
郝處俊跌倒是今早的事情,所以很早,皇帝就讓大理寺的人前來查案。
李絢他們下午地祭結束之後才趕過來的,大理寺的人搜了一天也沒有結果。
“有意思。”李絢嘴角微微冷笑。
這一手,看上去的確很難迷惑人,但李絢卻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這種故意找人頂罪的手段,真正目的,還是為了遮掩真正下手的人。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隨即,蘇寶同帶人出現,對著李絢拱手道:“回稟王爺,找到了!”
……
後院竹林之中,一攤泥土被刻意的撒在了竹林之中。
四周用一圈白灰圈起,和圈外對比之下,看起來異常顯眼。
無數的枯葉落在地上,但除了人踩過的地方,基本都十分乾淨。
“看起來是有聰明人啊,還知道不能將竹林弄亂。”李絢蹲著捻起一點凍的並不是很乾的土塊,抬頭看向蘇寶同,說道:“看樣子就是昨夜動的手腳,真的是有人要對郝相下手啊。”
蘇寶同躬身道:“王爺,繼續查嗎?”
“查,將府中所有下人全部都叫到前院偏房,你一一訊問。”李絢直接下令。
蘇寶同也不問為什麼,直接拱手:“喏!”
蘇寶同帶人離開,李絢站在竹林中,目光看向四周。
前院,中院和後院之間都有木門間隔,每夜都會鎖上。
這的確難不倒有心人,也卻也露出了一點蛛絲馬跡。
李絢走下竹林,然後朝著院門而去,然後一步步的走向了前院。
他儘可能少弄出動靜,畢竟郝處俊現在還在休息。
前院偏房,十幾名僕役和侍女已經分別站在了方外,不安的看向房門口站著的千牛衛。
李絢站在拱門之下,目光冰冷的掃過每個人。
片刻之後,他微微皺眉,轉頭問道:“府裡所有人現在都在這裡了嗎?”
郝忠目光掃了一遍,最後詫異的說道:“冬雪沒來。”
“冬雪是誰?”李絢手裡的長劍瞬間緊握。
郝忠趕緊說道:“冬雪是小少爺屋裡的侍女,去年秋天進的府裡。”
“去年?”李絢眉頭一挑。
“冬雪是新羅人,去年小少爺和別人打賭贏回來的。”郝忠面色微微有些尷尬。
郝處俊長孫郝象賢,為人文弱,但性情執拗,一幫朋友們玩鬧,他從來沒有逮過便宜,難得能打賭贏個侍女回來。
“和什麼人打賭,姓甚名誰,家在何方?”李絢瞬間轉身,瞬息之間,他就已經有了新的目標。
“是來自揚州的商人,姓什麼不知道,反正那是小少爺難得贏了的……不過自那之後,小少爺就再也不出去玩鬧的,天天在家裡用功讀書,準備今年科舉。”郝忠的臉上難免露出了一絲欣慰。
“他人現在在哪裡?”李絢語氣和緩了下來。
“在老爺房裡伺候。”郝忠立刻答道。
李絢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說道:“那好,今夜,記得別讓他回自己的院子。”
“為何?”郝忠忍不住一愣,這個時候,李絢已經從他身邊走過,朝著後方走了過去。
兩名千牛衛肅然的站在一旁。
……
青色的襦裙,粉色的肩紗,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冬雪今日起來便有些不舒服,所以一直都在屋子裡待著,中午送飯的時候還好好的。”一名同樣服色的侍女初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之間,但還是說明了實情。
李絢平靜的點頭,隨後問道:“她和你們家公子關係怎樣,聽說得了她之後,你們家公子便很少出門了。”
初晴苦澀的笑笑,說道:“都是他人亂嚼舌根子,公子對冬雪根本沒有什麼特別之情,只是公子為人謹慎,好不容易逮了一次便宜,便再也不肯將這便宜再輸出去,加上家裡管的緊,也就專心讀書了。”
“原來如此。”李絢微微,一句話,他便對郝象賢有了直觀的印象。
端詳著這具屍體,李絢很隨意的問道:“那麼你有沒有見過冬雪和府外的什麼人關係親近的?”
“沒有吧。”初晴下意識的說完,但隨後,她的臉色便不由得微微一頓。
“想到什麼了?”李絢抬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一臉茫然的郝忠,眼神幽微。
“是有。”初晴有些遲疑,但還是開口說道:“不過也是偶爾有些生活不濟的新羅人來到附近,冬雪會接濟一二。”
“新羅人能到這裡來?”李絢眉頭瞬間就緊緊的皺起,直接問道:“這裡可是興道坊,如何會讓新羅人來?”
新羅坊在太極宮南,正面面對朱雀門。
這種地方,坊丁就會自動讓那些衣著不堪的人離開。
更別說在四周的長街上,長安和萬年二縣的捕快都會勤快的盤問任何一個行跡可疑的人,然後將他們驅離。
又怎麼會讓這些人進來“汙染興道坊”。
“他們都是附近大戶人家的僕役。”初晴低頭輕聲說了一句。
“附近人家用新羅人做僕役很多嗎?”李絢抬頭看向郝忠。
郝忠有些尷尬的笑笑,說道:“新羅奴便宜。”
李絢深吸一口氣,他沒有想到,就連宰相家都在意這些事情。
不過想想,若是一天半日倒也罷了,常年累月,的確開支不少,更別說,還有人暗中剋扣。
“來人。”李絢開口。
蘇寶同上前拱手:“王爺。”
李絢右腳輕輕一踢,一隻藍色的繡鞋被從床榻之下踢了出來,恰好翻了過來,底下全部都是未乾的泥土。
郝忠的臉色立刻一變。
李絢轉過身,神色冷峻:“傳令,調兩隊金吾衛,進入興道坊,然後進入各家,將各家家中所有的新羅人全部都找出來,押入千牛獄,嚴加審訊,不得遺漏一人。”
“喏!”蘇寶同快步而去。
李絢低下頭,看向眼前這具嘴唇發白的新羅婢的屍體,輕輕搖頭。
事情怎麼又牽扯到新羅人頭上了呢?
新羅人怎麼敢如此肆意亂為,刺殺大唐宰相,他們難道不怕大唐和新羅之間兵火再起嗎?
是真的他們所為,還是有人栽贓。
李絢輕聲低語:“今日這一切,太過順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