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御榻之上,群臣的神色,紛紛落入李治的眼中。
李治臉色平靜,抬起頭,看向群臣左側的郝處俊,直接問道:“郝相,你如何看?”
郝處俊深吸一口氣,站出拱手道:“臣以為太子之言甚是妥當,臣附議。”
李治突然一笑,隨即擺手道:“朕還以為你會建議朕剝奪掉李敬業英國公的爵位呢!”
這看似玩笑的一句話,讓整個大殿頓時再度冷了下來。
之前,不管是段寶玄,裴炎,還是李絢,都沒有提過要剝奪掉李敬業英國公的爵位。
這一記殺手鐧,不是沒人想到過,是這樣想法沒有人敢開口。
只有皇帝能夠一言而奪。
很多人忍不住的在想,難道皇帝真的要對英國公一系下死手嗎?
沒了英國公這個頭銜,李敬業他們什麼都不算。
看著群臣忐忑的臉色,李治突然間感到有些無趣,擺擺手說道:“那便如此吧,依太子之議,”
“陛下聖明。”殿中群臣一愣,包括李絢,怎麼峰迴路轉了,下意識的全部拱手應諾。
李治抬頭,有些好笑的看了李絢一眼,隨後,臉色冰冷的開口:“傳旨,免去李敬業眉州刺史之職,免去李敬業上柱國勳銜,免去李敬業正議大夫之職,貶為柳州司馬。
令大理寺,刑部,御史臺,會同千牛衛,清剿其一切非法財產,上繳戶部。
告訴他,若有再犯,朕就免了英國公的爵位,斬了他的頭顱,免得他再為英國公丟人。”
“陛下英明。”殿中群臣這下子全部凜然拱手。
皇帝這一手,是真的夠狠,
李敬業這些年透過商隊走私吐蕃,突厥,新羅,倭國,以及南洋諸國,不知道積累了多少財富。
早先朝中查抄了整個英許商隊,但那些,甚至還不到李敬業這些年搜刮財富的一半。
如此一來,李敬業殘餘下來的一切,就只剩下他自己和一個英國公的頭銜。
沒了錢,再想做事就難了。
再加上今天一場朝會,足夠證明李敬業的罪行累累,同樣也展示了皇帝的寬容。
包括左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平陽郡公薛仁貴在內的許多人,都會感激皇帝的寬容。
而這一次求情之後,他們對李積的恩情,而也報答的差不多了。
李敬業再求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也不會再過多幫手。
同樣,李絢也看清了朝中李敬業明確的核心支持者。
能夠在皇帝憤怒之下,依舊不顧一切支援李敬業的親信。
這些人,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不會再出現在朝堂上了。
沒有李敬業在後面支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搶奪他們的位置。
至於李敬業,沒有了財富,只有一個頭銜,恐怕就是他的叔伯兄弟,都會緊緊的盯著他。
李敬業這個人對李絢已經沒有了太大的威脅,剩下的,便是他僅存的利用價值。
李絢冰冷的目光從武承嗣和裴炎的身上掠過,今日他們對李敬業的支援,將來會百倍的賠回來。
另外還有李賢。
李賢救了李敬業一把,也徹底的得罪了北門學士。
甚至現在這個時候,北門學士那幫人恐怕才開始回過味來。
李敬業火燒相王府這件事背後,真的沒有太子的影子嗎?
……
“李敬業之事,到此為止。”
李治的目光看向吏部尚書李敬玄,沉聲說道:“青東之事,朕與左相商議,欲將同仁,澤庫,貴南,同德,興海,曲溝六地,統合為一邊州,吏部即可擬定刺史,長史,司馬等職人選。”
“臣遵旨!”李敬玄邁步走出,躬身領命。
李治點點頭,看向群臣說道:“今日便到此為止,退……”
“陛下!”一個高喝突然打斷了李治,李治神色詫異,低下頭往下看去。
群臣之間,一條綠色身影向左跨步。
站立眾臣之中,魏思溫肅然拱手道:“臣魏思溫,彈劾中書舍人劉禕之,私蓄刺客,火燒昭陵,殺人滅口,臣請治劉禕之不軌不臣之罪。”
“你說什麼?”李治頓時瞪大了眼睛。
李絢也在同一時間,難以置信的看向了魏思溫。
他的目光甚至越過魏思溫,落在了狄仁傑的身上。
狄仁傑也是一副見鬼的模樣。
其他人,明崇儼,元萬頃,範履冰等人,也都驚駭的難以置信,
朝中的群臣更是如此。
現在這個時候,李敬業的事情剛完,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下朝的準備,但偏偏在這個時候,魏思溫扔出了這麼一顆炸彈,幾乎所有人都被震驚了。
李治第一個反應了過來,面色陰沉,目光直接轉向了狄仁傑,喝道:“狄卿,此事可為真?”
狄仁傑立刻站了出來,對著皇帝肅然拱手道:“回稟陛下,臣這裡的確也在詳查中書舍人劉禕之,但臣手上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臣還在等。”
“等什麼?”李治直接喝問。
“回稟陛下。”狄仁傑突然間有些猶豫了起來,但稍微停頓,他還是開口說道:“劉府有兩人,在大理寺審案當日,離開了劉府,之後便再也沒有歸來,臣已經派人前往兩人家鄉查訪,原本等有查訪結果再稟奏陛下,但……”
今日朝會開始,魏思溫就已經彈劾過狄仁傑。
狄仁傑當日也是實話實話,他的確有了懷疑物件,但沒有實據。
朝堂之上,都是五品之上的朱紫,沒有真憑實據,如何能夠輕易誣告。
狄仁傑對這方面,看的很認真。
但是現在,魏思溫卻突然間將一切都捅了出來,在狄仁傑都沒有證據之前,就捅了出來。
這讓人實在感到詫異。
李絢低下頭,開始仔細思索,劉禕之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竟然被李敬業給抓住。
當然,現在雖然是魏思溫出面彈劾,但在他的背後,指使他的,必然是李敬業。
彈劾劉禕之,損害北門學士,獲益的當然不是李敬業,而是太子。
想起太子之前為李敬業求情,現在這一幕,很難不說是李敬業在投桃報李。
或許,也有可能是魏思溫在向太子遞投誠書。
畢竟李敬業一倒,他這個監察御史恐怕也做不下去了。
如此,及時的投入到李賢的手下,才能讓他更加的站穩位置。
當然,現在的重點,不是魏思溫,不是太子,而是劉禕之。
李治神色冰冷,目光落在了中書舍人劉禕之的身上,漠然問道:“劉卿,此事伱如何辯解?”
劉禕之緩緩的從班列當中走了出來,腦海中卻在瘋狂的思索,他究竟是要矢口否認,還是要坦然承認,然後等待北門學士的其他同僚,還有武后救援?
這件事情,就連狄仁傑都沒有實際的證據,更別說是魏思溫了。
但那兩個人,狄仁傑明顯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那兩個人當然不是什麼他自己家中的僕役,實際上那兩個人,是密衛篩選過後,被淘汰的人。
北門學士悄然將這些人集結起來納為己用。
如果他們真的什麼事情都用密衛的人,那麼就等於皇帝對他們做的所有事情都瞭如指掌。
狄仁傑盯上了那兩個人,那麼早晚那兩個人的一切都會被挖出來。
尤其是今日有了魏思溫之事,皇帝恐怕立刻就會任命密衛和千牛衛接手,如此一來,就更瞞不住了。
站立在群臣中央,劉禕之面色愧疚的拱手道:“陛下,臣有罪,臣原本是派兩名家人前往昭陵確定權大將軍是否真的砍伐了昭陵樹木,但沒有想到,後面竟然引起火災,之後再找兩人,卻已經找不到了。”
劉禕之說的半真半假,他原本的確是派人前往昭陵,但並不是去確定權善才究竟有沒有真的放火,而是去毀滅所有的痕跡,這樣一來,權善才就再也解釋不清楚的。
但是,這裡是朝堂,他面對是的皇帝。
李治微一閉眼,瞬間,權善才那件案子所有的情況,全部都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隨即,李治盯著劉禕之,異常冰冷的說道:“劉卿,你撒謊了。”
劉禕之一愣,滿臉愕然。
李治盯著他,搖著頭,緩慢的說道:“昭陵之事,大理寺,刑部,御史臺都無法確認,最後是南昌王找到了當地的守陵人,最後才徹底確定權卿之罪。
你找人去確定,你如何確定?
你派人去,怕不是確定,而是毀屍滅跡吧。
劉卿,你真的以為朕如此可欺嗎?”
“砰”的一聲,李治重重的拍在桌案上,臉色憤怒冰冷的可怕。
一瞬間,整個大殿所有臣子的呼吸全部一滯,然後慌忙拱手道:“陛下息怒!”
“來人。”李治抬頭,厲色看向殿外。
下一刻,四名紅衣金甲的千牛衛已經踏步而入,站在大殿當中,對著李治肅然拱手:“陛下。”
李治目光冰冷的掃過每個臣子,然後咬牙說道:“中書舍人劉禕之,罪犯欺君,其寄尤嚴,實乃人臣之奸,誤國之賊,不殺不足以平憤。
傳旨,免去劉禕之一切官位勳封,著即推出午門斬首。”
“陛下!”劉禕之滿臉驚駭的看向李治。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皇帝的處置竟然是如此嚴重。
一句話,就把他定為了誤國的奸臣,欺君的重犯,可那件事明明是……
劉禕之被四名千牛衛直接拖了起來,然後直接拖出了大殿。
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再有任何的掙扎,甚至就連明崇儼,元萬頃等人驚恐看過來,他都微微搖頭。
他已經平靜了下來。
因為他明白,這件事情不能深究。
一旦深究,不只是他,整個北門學士都會收到牽連。
甚至會連累到皇后。
皇帝之所以如此果決的決定斬殺他,目的就是為了切斷其他人追究的線索。
皇帝是在保護皇后。
所以,他劉禕之必須死。
臨出大殿的一瞬間,劉禕之的目光落在了李絢身上。
李絢臉上依舊帶著一絲錯愕和驚恐,他對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完全沒有預料。
劉禕之輕輕一笑,年輕的南昌郡王就要被封為一州刺史,而他卻要被直接斬殺。
突然,劉禕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向上方。
皇帝和武后身側,平靜站立的太子李賢。
劉禕之瞬間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在如今的長安,能夠在北門學士的眼皮底下,摸清他們狀況的,只有太子李賢。
很快,劉禕之就被拖出來丹鳳門外。
他看到了李敬業,依舊恭敬站立的李敬業。
聖旨還沒有下達,李敬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劉禕之的目光落在了李敬業的身上,李敬業也在這個時候抬頭。
看到劉禕之被千牛衛抬出來的瞬間,李敬業的臉上沒有絲毫欣喜,只有著無盡的恐慌。
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下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