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求站在李士恆的身前,輕輕搖頭,不屑的說道:“本官看,你根本不是私通吐蕃,你是已經被吐蕃人收買,成了他們的細作。”
公堂之上,李士恆微微一愣,隨即就感到無盡的冰冷襲身。
何以求繼續冷冰冰的開口:“依唐律,諸密有徵討而告賊訊息者,斬……其非征討而作間諜,若化外人來為間諜或傳書信與化內人,並受及知情容止者,並絞……諸罪並犯者,滿門抄斬,族表兄弟流三千里,親人女眷,沒入掖廷為奴,遇赦不赦。”
李士恆頓時癱坐在地上。
李絢坐在一旁,目光冷冷的看著李士恆,眼中並沒有絲毫同情。
在《唐律》中,間諜罪分為四種情況。
一,將大軍征討情報提供給敵國;二,把其他型別的朝廷機密提供給敵國;三,協助敵國細作私入國境,或傳信給他國人刺探情報;四,接收敵國細作的書信或容留隱藏外國間諜。
不客氣的講,李士恆四條罪狀全犯,諸罪並罰,雖然不是夷三族,但也和夷三族差不到那裡去。
何以求站在李士恆的身前,目光垂下,嘴角冰冷的繼續說道:“你雖叫李士恆,但你本不姓李,你是幽州人,本姓徐,所以得到英國公的重用,同時也讓你改為李姓。”
李士恆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心中一股驚恐的念頭升了上來。
“你叫徐士恆,家在幽州薊縣,西郊徐家莊,家中有父母在世,有一兄長,兄長有三子,俱已成家;你還有一個姐姐,早年加入定州周家,有一兒一女;另外,徐家莊還有你不少族親,你還有兩族的四位表兄,共計四十八個男丁,他們都要被流放,妻子兒女沒入掖廷為奴,他們後人,三代以內,沒有任何出官的機會。”
何以求微微低身,湊在李士恆的耳邊,輕聲說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你們一族的人,如果沒有遇到天大的機遇,那麼三代以內,整個薊縣徐氏,會徹底的滅族,再沒有任何男性族人在世。”
一股冷氣突然從李士恆的脊椎骨升起,閃電般已經瀰漫他的全身,整個人忍不住的直打哆嗦。
“田地荒蕪,屋舍廢棄,祖先不得祭祀,子孫徹底滅絕。”何以求帶著憐憫的看著李士恆,輕聲說道:“你放心,本官只需要一封公文,薊縣縣令,就會保證絕對做到這一點,甚至更狠。
不管你的子孫逃到什麼地方,他們也會永遠被通緝,哪怕是被人庇護也是一樣。
你覺得,這種情況下,在你死了以後,還會有人這麼費力去保護他們嗎?”
不等何以求說完,李士恆已經深深的低下了頭。
攻心之策。
在場眾人都明白,李士恆垮了。
何以求已經將夷滅三族的罪責全部都加在了李士恆的身上。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李士恆真的還願意為李敬業擔負一切罪責,那麼在場眾人也只能認了,但是……
“有一封書信。”
李士恆低著頭,輕嘆一聲,眼睛一閉,再度睜開時,已經直接說道:“在右側最後一個箱子裡,有一封書信。
去年十一月,吐蕃人雖然開出四倍價錢,但大唐和吐蕃開戰在即,普通常人都明白這其中的厲害,又何況我等。
我等幾番勸說,但公爺還是強令我等暗中蒐集生鐵出發。”
大唐是整個天下最強橫的國度,天下百姓都是成為唐人為榮,只有極少數人才會選擇背叛大唐,去投靠他國。
李敬業雖然沒有投靠吐蕃的想法,但他的所做所為和投靠吐蕃沒有任何區別。
尤其是英國公府裡的管家,商隊的管事,都曾經不止一次的勸說他,但他依舊選擇這麼做,已經是明知故犯了。
何以求迅速的找出那封信件,自己看了一眼,然後傳給上面的崔謐,段寶玄和裴炎三人。
三個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的側過頭,光是這一封信,就足以將李敬業送入十八層地獄。
李旦接過信件之後,忍不住狠狠的一掌拍在身側的桌案上。
“砰”的一聲重響,意味著皇室的憤怒。
李絢從李旦的手裡接過信件,一邊看,一邊說道:“天后為了準備大戰軍需糧草,多少日夜不眠,苦心孤詣;聖人為了大軍後後顧之憂,婺州,新羅,突厥,用心至深。可偏偏我們的英國公,唉!”
李絢一聲唉嘆,崔謐,段寶玄和裴炎三人,臉色瞬間為之一變。
這句話一旦傳出去,立刻就會成為無數臣僚彈劾李敬業最鋒利的刀刃。
南昌王這是深恨李敬業不死啊!
裴炎的目光掃過一側的李旦。
李旦不停的贊同點頭,眼神中滿是憤怒和兇狠。
……
何以求將信件遞給長史,長史迅速的記錄,他這才重新看向李士恆。
“很好,憑你這句話,你的族人和姑表兄弟,都不會受到任何牽連。”何以求看著鬆了一口氣的李士恆,繼續開口,說道:“事已至此,你也應該想想你的兩個兒子了,本官想來,這應該就是你為英國公頂罪的原因吧。”
李士恆無比驚恐的抬頭,心中早就已經是天人開戰。
一邊是對英國公的忠誠,一邊對自己兩個兒子的擔憂。
心中無比惶恐。
一個聲音告訴他,你已經背叛英國公了,還在乎什麼。
一個聲音則是在警告他,就算這樣又怎樣,英國公勢力何等之大,就算是這一次逃過了,也有無數人會追殺他。
看著李士恆無比猶豫,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何以求驚訝的看了李絢一眼。
隨後,何以求果斷繼續開口:“本官保證,只要你開口,你的兩個兒子絕對安然無恙,其他地方或許還有危險,但若是本官將你的兩個兒子送到南昌王麾下,常年邊州,統領將士,想來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殺了吧。”
李士恆下意識的抬頭看向李絢,李絢面色鄭重的點頭,李士恆徹底的鬆了口氣。
看到這一幕的裴炎,忍不住的側過了頭。
怪不得他總覺得今日這審訊,熟悉的味道很重,他本來還奇怪,大理寺何時出了這麼一名厲害的寺正而他不知曉,原來,這一切都是南昌王在暗中搞的鬼。
裴炎面色閃過瞬間的難堪,但就在這個時候,李士恆終於開口了。
“其他前事,小人不知,但在去年十一月初,本來應該是辰時正商隊出發的,但突然商隊護衛隊長說要提前出發,小人原本不願意,畢竟小人才是商隊主管,本來要呵斥他,但他卻拿出了國公的私印,強行要求小人提前出發。”李士恆苦澀的搖搖頭,說道:“小人不得不遵從,後來小人還去信詢問國公,國公讓小人不要多管閒事。”
商隊主管,管理商隊的事情,叫多管閒事?
“那那名護衛隊長呢?”何以求忍不住的追問道。
“他死了,千牛衛突襲那日,他和他的手下反抗,被千牛衛所殺。”李士恆微微低頭。
在場眾人全部都臉色肅然。
他們如何不明白,李敬業手下的這些人秘密做的事情,全部都比朝吐蕃私賣生鐵還要更加嚴重。
但人死了。
何以求平靜的搖頭,說道:“人已經死了,你再說什麼都沒用了。”
“不,有的。”李士恆抬起頭,盯著何以求,呼吸急促的說道:“那枚私印,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被千牛衛在屍體身上找到了,但因為那枚私印別有玄機,所以除了我們自己人,外人根本不知道那是國公的私印。”
“去取!”何以求立刻看向一側,一名大理寺丞立刻快速的前往後面的府庫。
李絢坐在一旁,左手輕輕一擺。
下一刻,兩名千牛衛已經拱手,然後快步的跟了上去。
整個大堂內一片肅然,所有人都明白,一旦那名私印被拿過來,李敬業就徹底和私通吐蕃劃上了等號。
但……
……
一枚拇指大小的小印被放在堂案上,崔謐,段寶玄,裴炎,看著這枚陰刻著一個“齊”字。
齊,山東,齊王李元吉故地。
崔謐,段寶玄,裴炎三人面面相覷,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李敬業,哪怕是李積和齊王李元吉有什麼關係。
哪怕是當年在玄武門之變時,李積也選擇置身事外,甚至在當初,他便已經和秦王府關係密切。
“為何會是一個齊字?”段寶玄主動開口,何以求立刻站到一旁。
李士恆抬起頭,嘴角微微抽搐,說道:“老太爺當年受封萊國公,萊在齊地,故用齊字。”
眾人頓時恍然,徐家出身山東曹州,姑封萊國公,所以萊用齊字代替,沒毛病。
“此事商隊中諸多管事都清楚的,上官可以去隨便詢問。”李士恆輕嘆一聲,徹底堵住了李敬業的退路。
段寶玄輕輕敲了敲桌案,隨即說道:“傳訊千牛衛,詢問去年十一月初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堂中眾人,同一時間全部驚駭的看向了段寶玄。
這一句話,段寶玄就是要為李敬業的棺材板,釘上最後一顆釘子。
能讓李敬業的手下著急離開長安的,必然是大事。
這樣的事情,長安萬年二縣根本就兜不住,至於大理寺,那個時候,段寶玄已經是大理寺卿了。
裴炎這個時候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去年那個時候,他雖然在草原,但刑部的事情,從來就沒過瞞的過他。
去年十一月,刑部並無大案。
好在沒有大案,這事牽扯不到他。
可惜沒有大案,不然此事就有的操作了。
……
左千牛衛中郎將何堦肅然的將一份公文遞上,臉色嚴肅的看向段寶玄,裴炎和崔謐三人,說道:“去年十一月二日夜,中書省有一名運送夜香的工人失足落水而死,因為涉及中書省,千牛衛連夜調查,後來因查無結果而停止。”
“去年十二月,不會是本王留在杭州的事情吧?”一側的李絢有些不確定的抬頭。
去年冬日,大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從新羅撤軍。
李絢在揚州,殺死了新羅人大多數暗線,只留下一兩人傳遞假情報回新羅,而他自己則是前往杭州,聯絡倭國人,讓倭國人在新羅南部打造聲勢,導致新羅人有相當一部分兵力並牽制在南線。
最後大唐成功撤軍。
段寶玄,裴炎和崔謐三個人頓時就明白,事情必然如此。
李敬業,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