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王府,前院之中。
人影紛紛,歡聲不斷。
李旦雖然鮮少出門,但身邊亦有一群關係親近的世家子弟。
不過這些人和李旦性情相似,多數是些埋頭學習做事的嫡次子一類。
多數被人忽視,但能力絕對不俗。
李絢在前院遇到了嗣鄭王李敬,微微拱手,順口問道:“王兄是何時回來的?”
“自從九月之後,愚兄每個月都被召回長安一次。”李敬有些無奈的苦笑,說道:“現在為兄總算是知道,陛下為什麼讓為兄來做這個金州別駕了。”
“因為金州離長安足夠近。”李絢臉上帶出一絲驚訝。
如果說李敬被封為金州別駕,是因為他隨時可以被召回長安,那麼就意味著,皇帝從來沒有指望過他這個金州別駕能作出多少事來。
那本身就是一個虛職。
“為兄現在倒是真的羨慕二十七郎,能夠在軍中馳騁,又不用做雜事,還能這麼快就轉任刺史……”李敬的話剛說到一半就被李絢給止住了。
李絢微微擺手,低聲說道:“刺史之事,王兄慎言,有些事情,聖旨未下之前,一切都不做定論,更別說,現在已經有好幾人盯上了那個刺史的位置。”
“誰?”李敬的臉色頓時狠辣起來。
宗室子弟,想要出一任刺史非常不容易,現在除了長一輩的親王,年輕一輩還沒有一個做刺史的。
李絢是第一個有希望的,如果就這還要有人覬覦,那就別怪到時整個宗室集體翻臉。
李絢微微搖頭,說道:“現在還不明朗,等到相王大婚之後,這些人就該浮出水面了。”
稍微停頓,李絢看向李敬說道:“事關重大,王兄千萬不要胡來,免得落入別人算計。”
一句“算計”,李敬立刻凜然起來。
朝中的權利之爭遠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兇險,尤其是他們這些宗室。
一旦參與攪和進去,成則罷了,一旦失敗,立刻就有被滿門抄絕的兇險。
曾經可不止有一個宗室用自己的命證明過這一點。
“為兄記住了。”李敬深吸一口氣,退後躬身。
李絢趕緊還禮,道:“不敢,小弟還有他事,就先告退了。”
李敬點頭,李絢再度拱手,然後帶著狄仁傑一起朝門外走去。
他們兩人雖是在走向外面,但腳步並不快。
一路以來,幾乎所有賓客可以去的地方他們都去過了,唯獨沒有見到劉禕之。
“走吧,或許他今日沒來。”李絢微微搖頭。
狄仁傑暫時死心,跟著李絢一起朝外走。
剛剛走到門口,兩道熟悉的身影便已經迎面而來。
英國公李敬業,周國公武承嗣。
他們兩個怎麼走一起了。
李絢詫異的停住腳步,然後拱手:“英國公,周國公。”
“王爺,狄御史!”李敬業和武承嗣,同時向李絢和狄仁傑拱手還禮。
李絢臉上瞬間帶起一絲溫和的笑意,開口道:“未曾想到二位竟然一同前來,實在令絢感慨萬千。”
上一回,李絢,李敬業,武承嗣,還有裴炎他們四個人相聚一堂,還是在年初大朝會後宴會之時。
李絢,李敬業,武承嗣,裴炎他們四個,幾乎可以說是面對面。
當初為了刑部冷姓捕快之死的事情,還有勾連吐蕃之事,皇帝算計讓他們四個相互對峙。
幾個月後結果出來,李敬業勾連吐蕃,武承嗣暗下殺手,裴炎推波助瀾,只有李絢看起來沒多少牽涉。
但都知道這僅僅只是看起來而已。
“哪裡?”武承嗣似乎沒有聽出李絢的機鋒,平靜的笑笑,拱手道:“下官也沒有想到,王爺竟然在和狄御史一起。”
“聽聞狄御史還在查幾個月前的昭陵起火案,不知道可有結果?”李敬業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李絢,武承嗣,還有狄仁傑已經全部調頭過來。
李敬業平靜的拱手道:“抱歉,家祖陪葬昭陵,有些事還是要弄清楚的。”
看到李敬業眼中的嚴肅,李絢和狄仁傑都感到一陣詫異。
心思運轉,李絢就知道李敬業在打什麼主意了。
昭陵雖然地位非凡,但地域廣泛,那件案子說是火燒,但不過是牽強附會。
火燒之地,距離昭陵核心有十里之遙。
朝中儘管有無數人在關注,但那件案子說到底不過是性質嚴重,真實卻不動絲毫根骨。
現在的李敬業,看似誠懇,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在演戲而已。
李絢臉色隨即鄭重,然後拱手道:“此案的確有些進展,但還沒有具體線索,他日若有結果,必當第一時間通知英國公,還望英國公,周國公,在朝堂之上能夠鼎力相助,勿讓兇手逃脫,他日先帝在天之靈,也能得以安息。”
說完,李絢沉沉的躬身。
狄仁傑何等通透之人,李絢剛剛作出一個樣子,狄仁傑立刻跟上,誠懇說道:“此案懷英的確還在繼續查,但旬月之內當有結果,到時還望英國公,周國公不吝出手。”
大院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在看著李絢和狄仁傑,還有武承嗣和李敬業他們四人對面。
再加上從一開始,李敬業的聲音就不低,很多人都關注了過來。
李絢和狄仁傑開口,更是幾乎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牽涉了過來。
昭陵起火案的根底怎樣,在座稍有頭腦之人,就能知道清楚。
但被李敬業,李絢和狄仁傑這麼一說,好像是無比凝重一樣。
不只如此,當李絢和狄仁傑說完之後,眾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李敬業和武承嗣的身上。
這事可沒有那麼簡單。
能在李旦大婚之前,就來相王府幫忙的,幾乎都是朝中元勳貴族家的子弟。
不敢說全部,但幾乎有一半人家,都有父祖陪葬在昭陵。
李絢和狄仁傑的懇求,說是在對著李敬業和武承嗣,但卻是對著他們所有人。
一旦狄仁傑那邊有真憑實據,上奏彈劾,所有人都要上本支援。
以先祖之名,行攻訐之事。
站在李絢和狄仁傑對面,李敬業瞬間就感覺無數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這一刻,李敬業倒還沒察覺到多少不對勁的地方。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背後針對的是北門學士劉禕之。
聽到李絢和狄仁傑這麼說,李敬業很快拱手道:“二位放心,此事敬業必定全力以赴。”
看到李敬業還要說什麼,李絢趕緊打斷,說道:“如此就不打擾二位了,過幾日相王大婚,若是有空,你我當一起多喝幾杯。”
李敬業頓時就反應了過來,趕緊拱手道:“應當如此,應當如此。”
他心裡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差一點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件事情說了出來。
李敬業的那件案子,李絢參與的最多,朝中定論,李絢的話語權很重。
不止如此,李敬業想要圖謀轉變,也需要從李絢身上開啟破口、
現在沒有機會,那麼就再等等,反正相王大婚也沒有幾日。
看著李絢和狄仁傑拱手離開,李敬業轉頭看向武承嗣說道:“武兄,我們一起去見殿下吧。”
“好!”武承嗣點頭,但神色之間卻多少有些不安。
他和李絢接觸的時間久了,兩人都曾數次在武后和皇帝面前給對方下眼藥,但最後吃虧的多是武承嗣。
李絢並不好惹,剛才的那一幕,雖然是李敬業在表演孝道,但實際如何還真不知曉。
……
大院側畔的廂房之中,兩雙眼睛將剛才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明崇儼轉過看向劉禕之,語氣凝重的問道:“希美兄,你實說,你有沒有什麼地方沒有清理乾淨的?”
劉禕之一愣,隨即震驚的反問:“真人,伱的意思是說,我已經被狄懷英盯上了?”
“具體如何,還需要回去查一下密衛的檔案,但看南昌王和狄仁傑剛才那副樣子,應該是抓住什麼了。”明崇儼神色嚴肅,他對李絢和狄仁傑都有著足夠的瞭解。
雖然李絢八月回京的時候,明崇儼還在敦煌,但一個“朕之魏徵”,一個“朕之霍去病”,就這九個字足夠讓任何人提心吊膽,哪怕是論欽陵當面,也要小心再三。
劉禕之做的那些事情,明崇儼聽說之後,直罵愚蠢。
這件事,看起來的確是以小兇險,獲得了極大的收益,但後患也極大。
看起來不過是利用一點昭陵的威望,但深究起來,這卻是在利用皇帝的孝心。
大唐皇室雖然多有風雨,但對外,依舊是以孝治國。
高祖皇帝退位太上皇九年,雖然沒有了權利,但太宗皇帝尊敬猶在,很多大型典禮都會讓高祖皇帝居於上首。
雖然這是太宗皇帝在玄武門之變後,心中的自責和不安,但這種自責和不安在百姓眼裡就是孝道。
高祖皇帝最後以七十歲高齡病故,諡號太武皇帝,廟號高祖,葬於獻陵。
李治在上元元年八月,更是改諡李淵為神堯皇帝,足見其孝。
不止如此,當然太宗皇帝病重,李治就一直伺候在側,吮血喂藥,伺候至極,實乃天下孝心典範。
故太子李弘,更是諡號孝敬皇帝,由此足見皇家對孝字之重。
昭陵起火,皇帝大發雷霆,如果不是後來狄仁傑求情,權善才這個左威衛大將軍,早就被免去一切官職,發往昭陵掃墓三年了。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刑部侍郎崔升案發,戶部郎中劉齊,侍御史譚寧,吏部郎中週期春等人一同被嚴厲治罪的原因,而如今,狄仁傑盯上了真正的罪魁禍首劉禕之。
由此可想而知,一旦讓皇帝真的弄清楚這裡面的真相,劉禕之的下場,恐怕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加悲慘。
關鍵是此案,一旦爆發,必然會牽連到所有的北門學士,甚至牽連到武后。
如此不擇手段,如何分宰相之權。
“當年魏相曾經有言,開國之臣,但凡有一技之長即可用之,不必考慮其品德,而治世之臣,則要品才兼優方可。”
明崇儼抬頭看向劉禕之,沉聲說道:“希美兄,你應當明白,一旦出事後果如何。”
魏徵,字玄成,太宗時期,因多次指出太宗過錯,並能提出有效政策,被稱為“百策”,魏百策。
劉禕之認真的點頭,北門學士品行風範,不能因此事而有絲毫損傷。
否則的話,影響到眾人的宰相之路,北門學士的其他人,立刻就會全部調過頭來,針對他劉禕之。
劉禕之曾經是北門學士的首腦之一,但是自從婺州事後,他的位置就逐漸被範履冰替代。
其他人對他的態度也有絕大的改變。
好不容易藉助權善才的案子重歸正規,如果再出事,那麼劉禕之很有可能會徹底被踢出北門學士行列。
北門,寒門。
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寒門弟子。
實際上,狄仁傑,本質也是寒門弟子。
……
氣氛稍微和緩,明崇儼問道:“你打算如何做?”
劉禕之目光落在廳堂之中的李敬業身上,輕聲說道:“英國公自然是最佳的棋子。”
“可以。”明崇儼點頭,但隨即說道:“不管如何,一切要等到相王大婚之後。”
“是!”劉禕之頷首。
李旦大婚,才是他們如今最大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