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牢房之中,李絢平靜的走入,一身黑色的錦衣如同完全融入黑暗一樣。
前方一名大理寺獄卒提燈領路,李絢面無表情的走向前方。
兩側的牢房之內不時的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響,但沒有更大的的動靜。
那種見到來人就不停的上前哭喊冤枉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如今的大理寺,狄仁傑,段寶玄,還有其他大理寺官員,都是審查斷獄的好手。
這些能被送到大理寺牢獄的犯人,多少都有幾分取死之道。
李治治下的政治清明,還算能窺見一斑。
當然,僅至大理寺,不包括刑部。
刑部可沒有第二個狄仁傑。
片刻功夫,李絢已經站在了一間牢房之前。
牢房之內,李麟面色擔憂的站著。
“族兄!”李絢輕喚一聲,李麟瞬間回頭,眼中一喜,隨即拱手道:“王爺!”
“聖旨下來了,周遂免大理寺一切官職,罰徒三年;左監門衛中郎將範懷義免去其一切軍職,罰徒三年,左威衛大將軍權善才,免去左監門衛大將軍之職,發配甘涼道軍前效力。”李絢平靜的看著李麟。
李麟呼吸頓時為之一沉,隨即問道:“那我呢?”
李絢平靜的搖頭:“沒有。”
“沒有,沒有是什麼意思?”李麟突然間有些憤怒,快步的走到牢門之前,死死地抓住牢門木欄,咬牙說道:“是沒有處罰,還是沒有獎賞?”
“都沒有,聖人甚至都沒有提你的名字。”李絢神色依舊平靜,但李麟整個人卻頓了下來。
他抓著牢門的雙手慢慢的鬆開,然後無力的滑倒在地上,難以置信的輕聲說道:“聖人厭惡我了?”
“這一次,若是沒有御史中丞的彈劾,陛下即便是知道了,最多不過罰權大將軍三個月俸祿罷了,但是御史中丞一彈劾,毀壞昭陵墳塋,折損大唐氣運,判權大將軍斬立決。”
李絢平靜的看著李麟,輕聲說道:“這一波朝野風浪的起源就在於你。”
“所以,陛下討厭我,和權大將軍關係好的厭惡我,而這些沒有算計成功的那些人,也嫌棄我。”李麟突然自嘲一聲,說道:“我這一次,弄的是裡外不是人了。”
“你應該知道的,當初招募權大將軍入朝為官的,是尚書左丞崔知溫,這件事情難免會牽連到崔左丞,你應該明白,有多少人以後會針對你。”李絢一句話說完,李麟猛然抬頭,難以置信的看向李絢。
“這件事情針對的是崔左丞?”李麟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他知道,他的麻煩大了。
皇帝討厭他,但皇帝離他很遠;權大將軍的人厭惡他,但那些都是武將,無所畏懼;那些算計他的人,短時間內躲他還來不及,如何會招惹他,但尚書左丞,還是清河崔氏的人,李麟頓時就知道,他的前途斷了。
能被分配到一個邊緣縣城,當一任縣尉主簿,便已是他宗室身份所幸了,但僅此而已。
以後崔氏的那些人是不會放過他的,輕則被人算計到丟官罷職,重則直接扔到軍中,身死戰場。
“族兄,你要不暫時引病歸鄉休養吧。”李絢輕聲一嘆,他之所以如此幫助李麟,就是因為對方在他年少時還有過幾分幫助,不忍見他就此沉淪,所以暫時躲一躲這風波,或許未來還有機會。
李麟滿臉苦笑,但還是搖頭,說道:“王爺應當知曉,阿耶已經年近六旬了,但還是益州都督府戶曹參軍,能將李麟送到左監門衛任職校尉,便已經是傾盡全力了……若是此事如此了結,麟上愧父母,中愧兄弟,下愧子女,還望王爺念及昔日之情,搭麟一手,無論是否有成,麟心中都無悔,不然,恐怕只有一死謝世了。”
說完,李麟沉沉俯首,就差跪倒在地,心中的絕望可想而至。
“族兄,你可知道你錯在哪裡了嗎?”李絢突然開口,李麟微微一愣,隨即,他沉沉拱手道:“不該舉告權大將軍。”
李絢搖頭,淡然的說道:“一個十六衛大將軍而已,告就告了,更何況,他本就做錯的……族兄,你錯在頭抬的太高,沒有和同僚,還有頂頭上司搞好關係,現官不如現管,最後的結局,便是兩敗俱傷。”
李麟曾經說過,他和所有的上官都處不好關係,是所有,那麼問題便只有可能是在他的身上。
自持宗室身份,為人高傲,瞧不起上官,和同僚矛盾重重,對待下屬嚴苛,這就是李麟走到現在的原因。
李絢說的話,李麟不是沒有聽過,但是他從來沒有放進心中過,即便是現在,他能夠記在李絢所說的話,但將他放出去,他依舊不會改變曾經的作風,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改變。
“族兄,絢今日給你一個建議,回去之後,上書陛下,以舉告累及昭陵起火,身心自責為由,請命清掃昭陵三年……你若是能待得三年,絢保你一個宗正寺之位,之後,由宗正寺一步步往外,至於能走到何處,就看你的造化了。”李絢輕嘆一聲,這是他所能想到的,幫助李麟最好的辦法,如果他不需要……
“清掃昭陵三年。”李麟心中頓時湧現出無比的不甘,想要開口拒絕,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開不了這個口。
因為他內心深處知曉,如果自己真的想要重新踏上仕途,而且是在仕途上有所進展,李絢的話是他最佳的出路。
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族兄,想想令尊,如果你在昭陵清掃三年,令尊聽後也會感到滿意的。”李絢最後一記殺手鐧,讓李麟徹底的低頭。
“好吧,就如此吧,或許真的只有如此,才能獲得陛下的認可。”李麟重重的點頭。
“那麼今日便去吧,門口放好了準備的衣物,族兄去到昭陵之後,將奏摺遞送過來,小弟尋機送到中書省,然後上呈陛下。”李絢讓開了牢門,李麟輕嘆一聲,邁步朝著李絢走來。
走到了牢門前,李絢的聲音突然幽幽的響起:“族兄,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以你的身份,若是要舉告,應該要去宗正寺才對,為何最後去了御史臺,是哪一位讓你這麼做的?”
李麟微微一愣,心中輕嘆一聲,他現在才終於明白,李絢今日來安排他的原因。
湊到了李絢身前,李麟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聲音說道:“是北門學士劉禕之。”
說完之後,李麟沉沉躬身道:“如此,一切就拜託給王爺了。”
李絢微微點頭。
李麟從李絢身側走過,然後拿起地上的包裹快步的走了來大理寺牢獄的門口。
直到李麟徹底消失,一個聲音才在李絢身後的牢房裡響起:“王爺為何不告訴他,尚書左丞是太子的人,這一次的風波,是北門學士針對太子的一次攻擊。”
沒錯,這就是武后手下北門學士對太子的攻擊。
或者更準確的講,這一次,就是武后的報復。
李賢不過剛剛搭救了兩個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一把,立刻就被武后給記恨上了。
還有權善才,他那哪裡是和天水權氏連宗,他那明顯就是透過權氏和李賢勾連到了一起。
誰也不知道這樣的訊息是怎麼被武后知曉的,但是武后得知之後,立刻便是雷霆暴怒。
一場風波隨即暴起。
李絢轉過身,看向身後黑暗的牢房之中,如果沒有火光,你根本不知道哪裡有人,也根本不知道那裡究竟是誰。
“範中郎將。”李絢一言道破黑暗中人影的身份,目光平靜的說道:“本王剛才所說,中郎將應該都聽到了,陛下已經下旨,免去你所有一切軍職,罰入昭陵服勞役三年。”
“末將這待遇可比那位李校尉要差上太多了,不知道能為王爺做什麼,才能在未來獲得復起時機、”左監門衛中郎將範懷義慢慢的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臉帶冷笑的看著李絢。
李絢平靜的搖搖頭,說道:“權大將軍能發配甘涼道從軍,那是狄仁傑求的情;本王救李麟,是因為他是宗室的緣故;中郎將,本王不知道為什麼要救你,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救你?”
範懷義忍不住的要繼續冷笑,但在李絢冷冽的目光之下,他的冷笑很快收斂,然後面無表情的說道:“王爺將李麟罰去昭陵,除了讓他避禍,恐怕也有引蛇出洞的打算,如此,那些人想要對付李麟,除了自己動手,恐怕就只能夠借用他人的力量,比如末將和周遂。”
李絢微微點頭,示意範懷義繼續說下去。
範懷義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周遂太不成器,到現在都糊里糊塗的,反倒是末將,反而還有一些用處,那些人再來,那麼末將被招攬的可能要遠在周遂之上,到時候,末將便可能會成為王爺的內應。”
“範中郎將為什麼不考慮直接投靠北門學士,那些人能夠給出的,要遠在本王之上。”李絢平靜的看著範懷義。
範懷義有些厭惡的側過頭,說道:“那些人的眼裡,只有利用而已,用完就棄。”
李絢輕輕一笑,微微點頭,說道:“也好,中郎將可以試一下,畢竟北門學士之中,也有一位姓範。”
左史,範履冰。
範懷義鬆了一口氣,拱手:“如此,便多謝王爺了。”
李絢淡然的點頭,說道:“中郎將,有事,可找昭陵守陵人,他們會告知本王的。”
範懷義臉色隨之一肅,立刻拱手:“喏!”
李絢轉身,緩緩的朝著大理寺牢獄之外走去,但此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範懷義的臉色變得異常可怕。
南昌王,護陵人,昭陵,起火。
果然手段可怕啊!
《獄囚禱疾》
張文瓘擔任大理寺卿時,執法公平,即使有人被判處有罪,也毫無怨言。他患病之時,大理獄中的很多囚犯都齋戒祈禱,希望他早日病癒。後來,張文瓘被調離大理寺。獄囚聞知訊息,皆慟哭不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