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門外,李絢緩步前行。
今日之事總算了結,事情也在權善才這一節點終止,沒有繼續蔓延下去。
秋風吹來,涼氣上身,李絢忍不住的鬆了口氣。
“王爺!”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後面狄仁傑快步趕了上來。
李絢停步,拱手詫異的問道:“懷英兄,你不是留下來去和千牛衛查察後續了嗎?”
狄仁傑負責堪查千佛院惠陽禪師一案,李絢,還有大理寺少卿徐豫,侍御史劉思立和刑部侍郎崔升,全都不得插手,但狄仁傑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必須全力協助。
皇帝對狄仁傑的信任超出一般。
“王爺!”狄仁傑對著李絢沉沉拱手,然後才開口道:“不知道王爺能否回答懷英一個問題。”
“你問?”李絢平靜的點點頭。
狄仁傑立刻開口問道:“為何今日王爺三番四次的,要給權大將軍定罪,為何又在最後突然轉口……據懷英所知,王爺不是那等會因為陛下之意,就隨意改變之人。”
李絢對權善才的惡意幾乎可以說是從一開始就有的,他很早就找到昭陵的護陵人。
只待合適的時機出現,立刻就將護陵人叫出來作證。
有護陵人的證詞,幾乎可以瞬間釘死權善才。
但李絢沒有一開始就將護陵人叫出來,反而是等到範懷義將所有一切都說清楚,乃至於昭陵起火,狄仁傑離開之後,他才悍然下手,直接釘死了權善才。
關鍵是,李絢給權善才定罪的時候,狄仁傑並不在當場。
而就在剛才,狄仁傑替權善才爭辯之後,李絢雖然做的不是很明顯,但狄仁傑還是能聽出李絢明確的維護。
李絢笑笑,伸手示意狄仁傑往前走,然後才繼續說道:“懷英兄,你如今也是侍御史了,也當知曉,最初是御史中丞彈劾的權大將軍。本來都一件誰都可以忽略,可以不在乎的小事,被御史中丞一弄,立刻變成了滔天駭浪……懷英兄可知,最初之時,御史中丞定的,是破壞昭陵諸墳,折損大唐氣運,大逆不道,判斬立決!”
狄仁傑愣住了,喃喃的說道:“就這麼點事,崔中丞竟然要斬立決。”
在狄仁傑的眼裡,不過是昭陵邊緣的幾棵樹而已,甚至就算真的砍了昭陵之上的樹木,用寬恕之恩,籠絡一名大將軍之心,也絕對值得,但御史中丞……
狄仁傑抬頭看向李絢,抱歉的說道:“原來王爺是在救權大將軍,懷英感覺沒錯。”
“也可以這麼說。”李絢微微點頭,然後說道:“權大將軍畢竟是十六衛大將軍之一,他若出事,朝中必然會有一番動亂,必定影響前線戰局,所以,還是不要亂的好。”
“有人意圖掀起朝中風波。”狄仁傑異常敏銳的聽明白了李絢話裡的意思。
李絢微微點頭,說道:“今日之事,一直都有人在暗中盯著,還有千佛院的和尚在暗中傳遞訊息,狄兄若是想要查清楚這件案子背後是誰,是誰在昭陵放火,只需弄清楚是誰想要掀起朝中的風波便可。”
“御史中丞。”狄仁傑臉色肅然的點頭,說道:“所以陛下授懷英侍御史之職。”
李絢笑了,不愧是狄仁傑,思緒果然敏銳,以後可就有意思了。
“走吧,絢正要去見一見權大將軍,這件事,若是想要說清楚,恐怕只有找他了。”李絢走到了馬前。
狄仁傑點點頭,接過李竹遞過來的馬繩說道:“這一次御史中丞彈劾權大將軍,總不會莫名其妙就選上他。”
“不錯。”李絢微微點頭,翻身上馬,緩緩朝著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朝中事務繁多,若真要追究根底的查,每個人都有會被無限上綱上線的重罪。
御史中丞崔謐這一次彈劾權善才,本身就是為了什麼朝廷公正,而是帶著極深的政治目的。
李絢都看出來這一點,更別說是皇帝了,皇帝本就沒有重責權善才的打算。
無非就是先罰,然後再賞恩,這是皇帝的一貫套路了。
不過現在狄仁傑跳了出來,所以李治也就順水推舟,用一句,狄仁傑可比魏徵,就將事情給定論了。
以後不管任何人想要從這件事情,跨過權善才去追崔知溫帶責任,都得先過狄仁傑這一關。
保護了崔知溫,就能等於變相保住了太子。
這才是一切的根本。
李絢側身看了狄仁傑一眼,輕輕一笑:當然,這裡面少不了狄仁傑的原因。
讚賞狄仁傑的人,不僅有李治,還有武后。
……
大理寺內,李絢微微抬頭,四周的大理寺官員立刻全部退了出去。
院子當中,只剩下李絢,權善才和狄仁傑。
“大將軍,剛才旨意已經傳達,還請大將軍早日啟程,甘涼道那裡,若有大將軍相助,局面能好上許多。”李絢對著權善才拱手平揖,神色肅然。
“王爺之心,善才感激,不日善才就啟程甘涼道,必定相助劉尚書擊破西吐谷渾。”權善才沉沉的躬身,一臉真摯。
李絢擺擺手,說道:“此番之事,伱應該多謝狄御史,若不是他在御前為你據理力爭,恐怕你這三年勞役,怕是要服上一段時間了。”
“多謝狄御史,他日若有所需,言語一聲,刀山火海,權某必然生死相赴。”權善才對準狄仁傑鄭重的拱手。
“大將軍不必如此,一切都是狄某分內之責。”狄仁傑趕緊將權善才扶了起來,然後才問道:“大將軍,今日懷英至此,便是想問,大將軍可曾明白,為何御史中丞會彈劾大將軍?”
“不就是因為權某做錯事了嘛!”權善才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大將軍,還請據實相告。”狄仁傑對著權善才重重的躬身,同時說道:“這件事對懷英很重要。”
“這……”權善才下意識的看了李絢一眼,李絢面色平靜微微點頭,說道:“大將軍直說便是,想來狄御史心中也有猜測,如今不過是需要大將軍證實罷了。”
原來如此,權善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然後看向狄仁傑,臉色無比苦澀,說道:“末將在不久之前,和天水權氏連宗了。”
“天水權氏,伏羲後裔,何至於此。”狄仁傑一時間有些不明白。
……
天水是伏羲故里,伏羲氏源出天水,以蛇為圖騰,稱為人皇,後立權字,以權為姓氏,以金龍為坐騎。
自北魏,北周,北齊時起,權氏便是將門世家。
前隋時間,權氏是楊堅親信,也為楊廣信重。
到了大唐,權氏亦是名將輩出,
故盧國公,兵部尚書權弘壽;故武都郡公,齊州都督權萬紀,還有博州刺史權知讓,桂州都督權知節,都是天水權氏嫡系。
但還有一人,是繞不過去的。
桂州都督權知節之子,蘄州蘄川府左果毅都尉權毅。
權毅在最初因門蔭,在宮中擔任侍衛,但就在當值之時,被天后突然賜婚義陽公主,拜駙馬都尉。
義陽公主便是被孝敬皇帝李弘救出掖庭的蕭淑妃之女。
雖然是公主,但權毅以二十歲的年紀娶三十歲的公主,而且還是為武后憎惡的公主,一時間喜憂參半。
但太子所請,皇后所命,他也沒有辦法。
好在不久之後,權毅便被調任蘄州蘄川府左果毅都尉權毅,遠離了朝野紛爭。
聽著權善才苦笑著將這些內情說出來的時候,狄仁傑是真的懵了,他沒有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麼大的牽扯。
李絢平靜的站在一旁,他也是那日在盤點太子替人交還欠款的時候,才從澤王和許王的身上,聯絡到了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最後聯絡到了權毅,才聯絡到了天水權氏。
權善才是略陽侯,天水略陽,但他是党項人,本沒他什麼事,但偏偏和權氏連宗了,麻煩立刻就來了。
權善才,權氏,義陽公主,澤王許王,太子。
權善才,尚書左丞,太子。
“大將軍,其他諸事略過不談,今日但問:如今若是讓你猜測究竟是何人燒了昭陵,又和千佛院想惠陽禪師相勾結,你覺得會是誰?”李絢一句話問的很直接,一旁的狄仁傑聽的直髮愣。
不講證據,直接靠猜嗎?
朝爭之事,誰和你講證據。
李絢平靜的看著權善才,權善才嘴角微微抽搐,隨即苦笑說道:“都到了如今,權某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若是讓權某去猜,何人敢在昭陵點火,從而坐罪權某的,恐怕也只有那幾位北門學士。
不過他們應該不會和千佛院相勾結,那個地方背後的人很多,刑部,御史臺,門下省,好些人參與其中。”
“好了。”李絢轉頭看向狄仁傑,認真說道:“懷英兄,話說到這裡,你該知道怎麼查了。”
“多謝王爺,多謝權大將軍。”狄仁傑肅然的拱手,事情雖然牽扯很大,但也不是沒辦法。
李絢笑笑,說道:“懷英兄有信心便好,但還是先從小嘍囉查起吧,若絢猜的不錯,這段時間,怕是應該有不少讓人要死了!”
狄仁傑一愣,隨即默然。
……
黑暗的密室內,左側,一個聲音帶著憤怒的響起:“誰讓你們去燒昭陵的?”
“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是派人去昭陵清除痕跡的,沒有派誰去放火。”右側另外一個聲音響起。
“放火不就是在清除痕跡嗎?”左側的聲音越發的惱火,不客氣的說道:“你難道真的以為,這背後的事情,聖人不知曉嗎,他只是置身局外的看著我們鬥而已,但今日,在昭陵放火,已經挑釁了陛下的底線。”
“不就是一個狄仁傑嗎,陸元方都被趕到洮州去了,還怕一個狄仁傑。”右側的聲音異常不屑。
這個時候,左側的人影,強壓憤怒,一字一句的說道:“天后有令,任何人不得動狄仁傑,”
“什麼?”右側身影伸手按在中央的紗簾上,差一步就直接掀開了紗簾。
但左側的人影死死地壓住了他,然後聲音冰冷的響起:“狄仁傑負責查察昭陵起火案,還有千佛院的案子,你的那些人,可要小心了,真查的話,他們露的馬腳太多了。”
“無妨,死上一些便是了。”右側身影聲音平靜,隨後他淡淡的說道:“狄仁傑雖然有危險,但不算什麼,真正麻煩的是南昌王……”
“南昌王是陛下的人,不是太子的人,這一次的作為,也全是陛下的意思。”
“好吧,但尚書左丞……”
“按原本的做。”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