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內,無數朱紫盡皆冷目,側身淡漠的看向張恩正。
張恩正站在殿中,早已經是忍不住的有些發抖。
這些事情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他做的,只是接到訊息後彈劾,但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有訊息傳遞的破綻出現。
大唐加急奏報,分百里加急,三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和八百里加急。
百里加急乃是常事,三百里加急涉及地方缺糧,災荒,亦或者大臣去世,或者大臣謀逆未起之時。
四百里加急,多用於進士及第,朝廷通報,或者某些官員升官封賞。
六百里加急,緊要軍情,或重臣邊將謀反,即便是後來的安祿山謀反,用的也不過是六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皇帝病逝,新皇登基,亡國拓土,遍地烽煙。
……
這一次彈劾李絢心懷不軌,從速度上來看,絕對是用的六百里加急。
但這六百里加急,即便是軍中,也只有寥寥數人可用。
一個錄事參軍,是沒有這等權利的,他們通訊若是走正常通道,哪怕加急,只有三百里加急。
看到李絢拿著吐谷渾王印,立刻確定真假,沒有絲毫猶豫就六百里送信長安。
事關謀逆,張恩正竟然沒有絲毫猶豫,也不核實,直接就上文彈劾,彷彿唯恐趕不上時間一樣。
“陛下!”張恩正臉色無比的沉重,如今的他,想要打垮這個時間聯絡,就只能夠往前推。
李絢在恰卜恰河谷,或者說更早在同仁之時,這樣才能繼續用猜測將嫌疑扣在李絢頭上,但不行。
因為在同仁和恰卜恰河谷,李絢拿到吐谷渾王印的可能性更低,所以只能是他從吐谷渾回來之後。
抬頭看向李治,張恩正認真的說道:“陛下,那枚吐谷渾王印雖被南昌王藏了起來,但他隱藏的地方,曾被很多人看到過。”
“哪裡?”李治臉色冷漠的問道。
“是一柄劍,一柄金柄的吐谷渾王劍,那枚吐谷渾王印就藏在王劍劍柄之中,那把劍如今就在高原,陛下只需派人核查,三五日就有結果。”張恩正說完,側身看向李絢:“手握吐谷渾王劍,私藏吐谷渾王印,南昌王這還不是陰謀不軌,心懷叵測。”
看著張恩正如此篤定,李絢整個人突然間徹底的放鬆了下來。
原來問題還真的是在那把金柄長劍之中。
說實話,他也曾研究過那把長劍,卻並沒有怎麼發現劍柄之中的玄機。
他曾經懷疑過問題是出現在慕容諾曷缽送他的那尊佛像上,但皇帝將佛像賜了回來。
李絢幾番研究,也沒有發現問題。
他也曾經懷疑,論欽陵是不是在其他的地方下手腳,不經過他的手,而將東西送到他的大帳,甚至是家中,從而栽贓陷害。
但現在看來,他是多慮了,問題還真的就出在那把金柄長劍上。
不過仔細想想也應該是這樣的,畢竟現在的論欽陵可沒有那多的時間,讓他來仔細策劃陰謀。
從青南盆地李絢突然冒頭,再到後來輕易拿下伏俟城,都極大的出乎論欽陵的意料。
現在又有芒松芒贊病逝,論欽陵要考慮的事情就更多了,落在李絢身上的壓力就小了許多。
……
“南昌王,張卿如此質問,你回答一下吧?”李治隨意的擺擺手。
看得出來,李治已經沒有多少搭理張恩正的心情了,更別說是繼續演戲了。
“喏!”李絢拱手,然後轉身看向張恩正,同時看向在場眾人說道:“那把吐谷渾王劍,是小王在伏俟城西北的布哈河上游,設計陷阱,埋伏吐蕃人得來的,來的是一千吐蕃光軍預備,最後被右衛和右屯衛士卒盡數誅殺,為首之人手持那把金柄長劍。”
稍微停頓,李絢轉身看向張恩正,拱手道:“本來那一戰原本預備伏擊的,是吐蕃人的一千光軍,但不知道為什麼,來的成了一千光軍預備,雖然戰力兇悍,但在弩箭刀槊之下,很快就盡數誅滅,只是這波人終究有些奇怪,所以對於一應得物,小王都非常小心,那把金柄長劍就是如此,小王得到之後,立刻送到了中軍,交到了大帥的手裡。”
劉仁軌,一聽李絢提到了劉仁軌,張恩正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所幸大帥識得此劍,乃是吐谷渾先王被刺的那把劍,雖然後來成了每位吐谷渾王的佩劍,但這麼一把劍,絢所持多少有些忌諱,故而當夜就讓人送往長安,好在陛下不棄,存進了內庫之中。”李絢再度躬身,刺王殺駕的劍,他可不敢留。
一側的張恩正臉色已經一片慘白,他想要說什麼,但始終沒能開口。
李絢轉身看向張恩正,拱手說道:“御史,那把劍,本王從來未曾帶回到自己的大帳之中,甚至從前到後,那把劍落在本王的手裡,時間也不過超過半刻鐘,如何會被人看見,更別說是找到,見到,私藏什麼王印了?”
李絢話音未落,張恩正突然一個站立不穩,連續倒退了好幾步。
他的目光落在殿中群臣身上,無數冷漠、厭惡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更是讓他就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
猛然間,張恩正抬頭看向御座之上。
他現在總算是明白,李治為什麼這些日子,將他強留在宮裡了。
原來就是要隔絕內外訊息傳送,讓別人無法接觸到他,同樣也無法接觸了被罰閉門思過的李絢。
皇帝是在以他們兩個為旗子,引誘他人入局。
論欽陵,吐蕃,還有其他各色人等,這段時間跳出來的人,全部都落入到了李治的眼裡。
接下來,就是等著李治一個個挨個收拾他們。
……
李治冷冷的盯在了張恩正的身上,直接開口:“侍御史張恩正誣陷大臣,破壞朝綱,勾連吐蕃,以大逆罪下入天牢……來人,拖下去,三日之後,天牢,刑部,大理寺,還有御史臺,三司會審。”
裴炎,段寶玄,還有御史中丞崔謐,三個人同時站了出來:“臣等領旨。”
沉重堅定的踏步聲中,四名全副明光鎧的千牛衛已經大踏步走進殿中,拖著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的張恩正一起離開了含元殿。
李絢沉沉躬身,然後退到了班列當中。
殿內眾人看向李絢的目光之中,帶著一絲慎重。
現在的他已經穩穩的立在了朝堂之中,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是因為他的謹慎。
如此滑不溜手,別人想抓住他的把柄談何容易。
有了今日之事,日後怕是不會有什麼人敢隨意找李絢的麻煩了。
或許這才是皇帝今日弄這一齣戲的真正原因。
“崔卿,你還有何事?”李治的聲音再度響起,李絢這才發現,御史中丞崔謐並沒有和裴炎,段寶玄一起返回到班列之中,而是一個人,依舊站在大殿正中。
崔謐神色肅然,從懷中掏出一本奏章,然後拱手說道:“回稟陛下,臣今日要彈劾左威衛大將軍權善才、右監門為中郎將範懷義,放縱屬下,砍伐昭陵柏木,驚擾先帝,犯大不敬之罪。”
李治愣了,在場重臣也全都愣了。
唐律,諸盜園陵內草木者,徒二年半;若盜他人墓塋內樹者,杖一百。
權善才,範懷義,盜伐園陵內草木,破壞皇家陵墓風水,當徒二年半。
“略陽侯。”李治目光看向右側第六位,身材高大的將軍身上,目光冷漠的問道:“可有此事?”
略陽侯,左威衛大將軍權善才站了出來,對著李治拱手道:“啟稟陛下,半月之前,臣率軍駐紮於九嵕山下,時值軍營駐紮,有軍士砍伐四周樹木立為營寨,其地距離昭陵所在有十里之遙……”
“但依舊為昭陵所在。”崔謐向前一步,不客氣的說道:“陛下,權大將軍既已認罪,請下獄論處。”
李絢站在佇列當中,微微的鬆了口氣,他現在算是看出來了,崔謐其實是在為御史臺找回臉面。
原本張恩正彈劾之事,崔謐就已經猜到結局不可能好,甚至還有可能會損害到御史臺的威信,所以當場直接再度彈劾。
被彈劾的人,當然不再是李絢這個南昌郡王,鴻臚寺少卿,而且變成了左威衛大將軍,略陽侯權善才。
這件事情,權善才之前可能並沒有認為有什麼問題,畢竟他們駐紮的地方距離昭陵還有十里之遙,根本就不涉及什麼盜伐園陵內草木之事,更別說是破壞皇家陵墓風水,那更是子虛烏有。
但偏偏他不知道,在大的概念上,那裡的確依舊是昭陵所在。
一時間,所有人都微微的低下頭,但他們的注意力,卻全部都放在了皇帝的身上。
昭陵,先帝陵寢,被人破壞,第一個著急人的,就應該是李治。
不孝,這是李治最忌諱的兩個字。
李治的臉色十分陰沉,他的目光落在了權善才的身上,隨即開口說道:“傳旨,左威衛大將軍權善才,暫停一切職務,閉門自省,三日之後,大理寺審查其案,堪定真相,論定其罪。”
“臣等遵旨。”崔謐和權善才全部拱手,然後權善才上前一步,說道:“多謝陛下寬容。”
李治冷冷的看著權善才,說道:“略陽侯,今日八月十五,好好和家人度過,三日之後,若是大理寺審查,你真的有褻瀆先帝之事,那麼別怪朕,直接斬了你。”
“臣對大唐,對陛下,對先帝忠心耿耿,斷無半點不敬。”權善才沉沉的躬身。
李治微微點頭,說道:“希望如此,退朝吧,朕等大理寺結論。”
眾臣齊齊躬身:“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