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炳靈湖大營。
中軍大帳之中,一名千牛衛在宣讀聖旨:“維上元三年,歲次丙子,皇帝若曰:
職典五兵,聿重偏裨之任,名高列校,允推驍果之才。
誕敷寵澤,用酬固圉之功;只服恩綸,益勵宣威之略。
委屬洮河道行軍總管李謹行,副總管李絢,妥議進兵同仁之事,勾連三州,具備蘭鄯,威迫青東。
茲命有達,不得有誤。於戲。”
傳旨千牛衛將聖旨宣完之後,李絢,餘澤,還有丘貞沐,崔鼎,蘇寶同等人,立刻躬身俯首:“臣等領旨,陛下萬壽無疆。”
李絢站直,伸手將聖旨接了下來,然後才對著傳旨千牛衛點頭道:“有勞天使了。”
“不敢!王爺請起!”傳旨千牛衛立刻躬身,然後取出一封信,說道:“這是王妃託北平郡王,給王爺捎來的家信。”
李絢微微一愣,下意識的接過信箋。
傳旨千牛衛立刻拱手道:“王爺,屬下要立刻前往河州城,向狄寺丞傳達聖旨,就先告辭了。”
“天使慢走。”李絢側身看了餘澤一眼,餘澤立刻上前:“天使這邊請!”
李絢目送傳旨千牛衛離開,這才緩緩的站了起來,眼神中帶著一絲疑惑。
丘貞沐同樣詫異的上前,垂首低聲問道:“王爺,陛下這聖旨,有些蹊蹺啊!”
“嗯!”李絢微微頷首,說道:“一切行動由燕國公主控,似乎這裡面有什麼不好明說的東西。”
“是時機!”餘澤從外面回來,先是對李絢點點頭,然後才對丘貞沐說道:“進軍同仁,拿下這座縣城並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要守住,論欽陵絕對不會任由我們拿下而置之不理,必然會派人瘋狂反攻,所以必須和蘭鄯道勾議時間,確定行止,到時軍命一下,不成者斬。”
“要一起行動便是。”李絢稍微停頓,然後看向餘澤,眼神一挑,問道:“怎麼樣?”
“陛下已經下旨,任狄仁傑為為洮河道巡查使,專司負責吐蕃暗探間諜之事。”餘澤看向李絢,微微笑道:“這下,王爺的打算可真是得逞了。”
“狄懷英斷案查奸手段出色,有他在河州,後路無憂。”李絢笑笑,然後擺擺手說道:“好了,去收拾一下吧,明日我們就啟程去往廓州。”
說著,李絢的目光落向了手裡的家信。
餘澤和丘貞沐相互看了一眼,然後拱手,無聲的退了出去。
手裡握著家信,李絢的眉頭卻忍不住皺了起來。
王府和他之間的傳信,歷來都有王府自己的傳信渠道,根本就用不著透過千牛衛。
畢竟一旦過了千牛衛,就很難說,這封信究竟有沒有被什麼人開啟看過。
或許,這封信本就是為了讓別人看了。
心中有了想法,李絢輕嘆一聲,這才慢慢的開啟了信件,仔細的從頭讀到尾。
“天后賜藥?”李絢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以他的敏感,自然不願意劉瑾瑜在現在這個時候,胡亂去用別人的藥,但天后這一次賜藥,似乎真的只是賜藥,南昌王府要怎麼用,什麼時候用,宮中一概不管。
太子妃也要到王府探視,這種恩寵似乎有些過了。
即便是太子妃能有身孕,來自李絢的幫忙,但也用不著這麼體貼吧。
宮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了?
……
李絢放下信件,輕嘆一聲,他沒想到,宮中竟然真的吃這套。
事前請示,事中彙報,或許還要加上事後總結。
皇帝或許足夠大氣,但武后絕對小氣。
好在宮中只是送藥,至於怎麼吃藥,他們並不干涉,有老師韋玄藏在,李絢並不擔心妻子遇到什麼難題。
況且,他的妻子也不是等閒之人。
南昌王府在長安的一切,輕易就被她處置的無比妥當,其他人想做什麼還真不容易。
李絢很快就寫了一封謝恩折,同時又寫了自己的近況給妻子,極盡詳細,備述衷腸。
信和謝恩折,全部走驛站通道送去長安。
當然,他是當朝郡王,寫的又是奏摺和給自己王妃的私信,走的自然是最快的一等通道。
這封信少不了要有人看,其實也就是讓人看的。
李絢給妻子三孃的私信,走的都是南昌王府自己的通道,外人根本看不到。
宮中的事情處理完了,剩下的,就是西邊的論欽陵大軍。
李絢抬頭,望向大帳一側的沙盤上,烏海的位置上,那裡有號稱三十萬的大軍。
雖然對外說都是可以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的騎兵,但實際上,他們的步卒數量也不少。
真要是三十萬騎兵,等同於這一仗,吐蕃人就要多三十萬匹戰馬,需要的草料數量多的可怕。
所以吐蕃人的騎兵最多也只有十幾萬,而且分佈在極廣的高原區域當中。
廣大,意味著機會,同樣也意味著兇險。
若是有人從大軍當中,直接殺開一條裂縫,殺入了論欽陵身前,然後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那麼此戰可定。
思緒發散至此,李絢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這個想法可真是狂妄的,別說論欽陵根本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就算是他們殺到論欽陵身邊,也未必有足夠的力量能殺死他。
除非論欽陵身邊的核心力量全都都已經調出去了,除非論欽陵離開了大軍深處,來到了距離他們最近的山地邊緣,這樣他們才能夠突然而起,直接衝擊論欽陵的大營,然後在進攻大軍被吐蕃人磨滅之前,殺了論欽陵。
李絢搖搖頭,這個想法即便是在理論上,也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而到了時機層面,可行的機率更是少的可憐。
不過,這個想法,未必就不可用,端看要怎麼用。
李絢的眼神平靜的下來,心思也平靜的下來,
心底深處更是幽深的可怕。
……
掀開大帳,清新的空氣立刻撲面而來,濃重的水汽更是讓李絢的心肺都舒服起來。
極目遠眺,眼前廣闊的湖面之上,一艘艘三米長的小船,在湖中不停的來回飛馳。
小船的中央有一根長兩米的木杆,上面沒有帆船。
駕駛小船的都是來自江南的杭州兵。
一路從杭州到揚州,再從揚州到長安,到河州,他們這些江南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划船了。
三千名杭州兵,被李絢盡皆調到了炳靈湖。
湖面狂闊,湖岸垂柳環繞。
岸邊之上,一名名工匠在打造著長不超過五米,寬只有兩米的柳條艇。
柳條艇並不怎麼厚,很輕,甚至兩人就可以異常輕鬆的抬過。
仔細看,就能看到,在柳條艇的下面,還有四隻小鐵輪能夠固定的放在地面上,甚至可以將它當成是車。
一座座白色的帳篷搭建在水湖四周,在更後面的地方,是一排排木屋。
三千杭州兵一下子全部調過來,居住實在有些不夠,這才臨時搭起帳篷。
在幕後的更後方,無數“乒乒乓乓”的聲音響起,一隻只火爐冒著火氣出現在視線中,煙氣沖天。
作坊,兵器作坊。
“這裡距離廓州直線有百里之遙,若算上黃河九曲十八彎,恐怕的有兩百里之遠,算上王爺在傳遞加鐵輪的設計,一趟糧草運送,至少需要十天,而且每一次的數量都不能太多。”一個有些疲累的聲音在李絢身後響起。
李絢轉身,就看到兩名官員站在他的身後,一個深緋色,一個淺緋色,兩人同時對李絢拱手:“王爺!”
“徐少匠,江少監。”李絢拱手還禮。
徐令,將作少匠;江期,都水少監。
徐令很早之間就派到河州,建立一座軍械廠,打造用於大戰所有的弩箭,修復損壞的弓弩,盡力支援前線。
總不能大軍前線缺乏的弓弩全部都從長安調吧,這中間不知道要耽誤多少的時間。
大軍作戰,戰機稍瞬即逝,哪有那個功夫等你從後方調動軍械。
所以在炳靈湖畔建一座軍械廠就成了必要,而且重要到了需要調一名從四品上的將作少匠前來主管。
至於江期這個從五品上的都水少監,他是後來調過來的,之前一些黃河水況調查也都是他在做的。
如何儘可能的利用黃河來進行糧草運輸,如何最大可能的減少黃河對糧草運輸的影響,都是他的職責。
繪製山川地形,尋找可行之路,這就是秘密職司。
當年前任都水使者黃仁素,還是都水少監時,就曾經藉著出使吐蕃之際,繪製了大量吐蕃的山川地形圖。
憑藉這個功勞,他牢牢的坐穩了都水使者這個正五品上的官位,如今更是直接升任大理寺少卿。
“十天時間,還僅僅是到廓州,到循化,我們的現在的終點是尖扎,更別說一旦西出,所冒得風險更大,道路更加崎嶇難行,需要的時間更長,甚至一旦殺到貴德,一次軍糧運送需要二十天到一個月。”李絢微微搖頭,說道:“這中間的時間還是需要縮短,哪怕僅僅縮短一天,對大軍征戰都有著極大的好處。”
“下官只是幹活的,如何做,就聽王爺和江兄安排。”徐令面色平靜的拱手。
李絢有些出奇滿意的點頭,說道:“如此正好,本王這裡倒是有一些想法,不過需要經過實地勘驗,才能最終確定……明日本王就要前往循尖扎,二位便和本王一起走吧,我們一起去探一探這黃河九曲十八灣!”
“喏!”徐令和江期同時拱手。
李絢站在營帳門前,背後是軍器廠和造船廠。
西面數里開外,便是茫茫群山。
黃河從其中奔流而出,速度極快,到了炳靈湖衝擊這下,水力才逐漸減輕,水流減速。
這樣一條水道,想要逆行行船,談何容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