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御案之上,放著的不僅有來自河州的奏章,還有一些相關之物。
鴻臚寺卿劉伯英帶著手下的通譯,將一枚滴血的肩章擺放在皇帝眼前。
通譯肅然的拱手道:“回稟陛下,天后,這上面寫著‘吉祥長勝地,光之使者,’這吉祥長勝地便是如今吐蕃扎西熱克西壩,根據記載,那裡當年的確居住著一個名叫戈巴族的種族,但後來,這個種族莫名的消失了。”
“他們不是消失了,他們是被全部選進了光軍。”李治看著桌案上的斷刀,肩章,紐扣,佛珠,這些帶血的物事,眼神冷然的說道:“當年,就是他們逼著原本已經遠遁的吐谷渾部族,突襲了郭待封的後勤大軍,最後導致了大非川之敗,如今,這些人竟然又出現了。”
武后拿起李絢的奏章,低頭再度看了一遍,然後說道:“南昌王在這上說,巡邏而回的兩百騎兵,恰好碰到了在騎兵營地休整的吐蕃人,然後發起突襲,兩倍於敵,還是騎兵,面對的又是翻山越嶺而來、體力幾乎消耗殆盡的吐蕃光軍,戰鬥竟然陷入焦灼,甚至如果不是另有兩百騎兵及時支援而來,他們恐怕就會全軍覆沒。”
李治神色凝重,輕輕敲了敲御案,沉聲說道:“二十七郎行事曆來謹慎,在右領軍衛大軍前往炳靈湖的時候,他就已經派人在山野巡邏,目的是為了防止吐蕃派人來燒燬糧草。
六營騎兵,各有各自的任務和巡邏區域,若非內部之人,根本無法知曉他們的運動位置和規律,吐蕃人以為自己佔了大便宜,隨便侵佔了一座空無一人的營地,誰曉得騎兵那麼快就殺回來了。”
“可即便如此,四百騎兵圍殺一百光軍,最後自己死傷了一百人,殺了九十三個敵人,一個活口沒有不說,還被跑了七個。”武后搖搖頭,不滿的說道:“臣妾知道那些右衛騎兵並非精銳,但也是騎兵,近乎一比一的死傷,如果不是他們太弱,就是那些光軍士卒太強了。”
武后看了李治一眼,然後又看向來站在鴻臚寺卿劉伯英身後的檢校兵部侍郎高侃。
高侃微微拱手道:“陛下,天后,臣瞭解南昌王,右衛騎兵在其手下,戰力不會削弱,反而會越來越強,所以,這吐蕃光軍的實力,的確該在意料之上。”
李治贊同的點頭,隨後又輕笑一聲:“二十七郎在奏章中說,他估計論欽陵的手上有一千光軍,但朕想來,論欽陵的手上,應該有三千光軍,甚至還要更多。”
李治一番話說完,劉伯英和高侃兩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無比的驚訝,為什麼皇帝會這麼判斷。
其實,劉伯英和高侃都傾向於贊同李絢的判斷。
一千精銳,抽調一百人去救自己的弟弟,理論是合理的,但三千人抽調一百,就過於冷漠了。
李治掃了桌案上的光軍遺物一眼,搖搖頭,說道:“論欽陵身為臣子,必然有三分之一的光軍是無法調動的,另外還有三分之一,作為大軍預備隊,所以剩下能夠讓他隨意指揮的光軍士卒,數量便只有一千了。”
“南昌王的判斷的確是有一定道理的,但他沒有考慮到局勢發展,也沒有考慮過君臣相處之道,所以看不清全域性也能理解。”武后輕聲安慰李治,說完,又抬頭看向其他重臣,輕聲說道:“一千多光軍已足夠應對東面來敵了。”
“青東之地,群山林立,高山絕壁,險峰如刃,兵力多了反而不易施展,兵力少的小股部隊,反而更加容易有所收穫,論欽陵應該是如此想的。”李治輕輕一笑,搖搖頭,說道:“好在松贊干布已經死了,芒松芒贊也沒有剩下幾天。如今論欽陵的手裡能夠有三千光軍,足以可見吐蕃國主對大局還是有一定掌控的。”
在場的眾人同時忍不住的微微點頭,論欽陵終究只是臣子,他雖然掌握吐蕃國政,但吐蕃王室也絕對不是傀儡。
李治轉頭看向高侃,直接說道:“傳令兵部職方司,讓他們建立更多的光軍檔案。眼下倒也罷了,他日萬一要能打到邏些,這些光軍就是我朝最大的敵人。”
“臣謹遵聖旨。”高侃立刻拱手躬身,如今他負責處理一部分兵部事務,和戰事有關都由他傳令。
“至於接下來……”李治還是忍不住地沉吟起來,眼神下意識的看了西南方一眼。
“傳旨,令各路大軍小心,一旦這批吐蕃光軍集中使用,在某一方向,所造成的後果絕對可怕。”武后忍不住的接話,嘴角抿起,她想到了全域性。
大唐如今雖然在征伐吐蕃,但十路大軍分別主次,強弱不同,一旦被人抓住短板窮追猛打,後果不堪絕對設想。
“那母后,如今洮河道前線,要不要調動大軍進行支援,畢竟一旦前線危急,後果難料。”李賢神色間不免流露一絲擔憂。
“調動大軍?”武后忍不住的有些好笑起來,搖搖頭,說道:“你自己去看那本奏章,南昌王的奏文裡,可有寫著要求援之言?”
李賢微微一愣,隨即回想,李絢的奏章當中,很真的沒有什麼要求援的意思。
“二郎,你太小看南昌王了。”李治輕笑一聲,看了武后一眼,搖搖頭,說道:“二郎你沒發現嗎,即便是沒有這光軍的秘入,整個河州也都已經嚴密佈局。任何從吐蕃來的人,恐怕走不了幾步,就會立刻被發現,而且以二十七郎當性情,既已知道吐蕃人會來,之後各種手段都會用上的,吐蕃人不來則已,來了,恐怕就都得死在那兒。”
“你父皇讓南昌王監督大軍糧道,可不是隨意胡亂安排的,有他在,大軍糧道絕對無憂,而且還能有額外的收穫。”武后輕輕笑笑,臉上帶著一絲得意,就好像這個提議就是武后提的。
李賢實在沒有想到李絢在武后這裡,竟然有這麼高的評價。
甚至就連李絢自己也想不到,武后和皇帝都對他那麼有信心。
“守城無礙,守糧道自然同樣無礙。”李治直接擺手,說道:“傳令南昌王,若是他再遇到吐蕃光軍,給朕全部留下,一個都不許跑了。”
“喏!”李賢嘴角微微抽搐,剛才還說南昌王在吐蕃光軍的突襲下能夠守住糧道,現在突然就更進一步了,要求他必須要拿下遇到的吐蕃光軍,他可真是倒黴。
“還有蘭州方面,告訴那邊,光軍既然出現,那麼論欽陵必然有更深的圖謀,讓他小心。”武后立刻又補了一句。
“喏!”提到蘭州,眾人立刻拱手。
李治微微點頭,跟著說道:“還有那同仁,原本以為只是一個突破的機會,現在看來是非拿下不可了,不然吐蕃人會源源不斷的從那裡突入攪擾河州後方的。”
“這一次,他們猜測這批光軍的目的並不是大軍的糧草,畢竟現在並不是突襲糧道的最佳時機,所以猜測他們的目的是繞過河州,直撲蘭州,為了勃倫贊刃。”武后稍微一頓,幽幽的說道:“救他,或者殺了他。”
李治輕輕頷首,現在這個時候,大軍甚至都沒有進發,現在這個時候對糧道動手有什麼意思。
無非就是耽誤一兩日大軍進發的時間罷了,對大局無益。
破壞糧道這種事情,論欽陵隨便派一兩個人就都能做,何至於派出光軍。
既然派出來,那麼自然是有更深遠的目的。
“傳令,讓南昌王將光軍的那些東西,送到蘭州一些去,讓蘭州那邊‘小心’使用,同時加強對勃倫贊刃的保護。”李治抬頭看向了高侃,高侃立刻拱手:“臣領命。”
“父皇,是否傳令王叔,讓他抓緊將逃竄的那幾個吐蕃人找出來。”李賢神色間帶起一絲擔憂,輕聲說道:“他們有可能去蘭州,自然也有可能去洮州,危害三郎。”
“想的不錯,不過可惜,這些人,恐怕根本就出不了河州。”李治重新看了奏章一眼,低聲說道:“二十七郎已經奏請留下狄仁傑,負責查查逃竄光軍之事。”
“那就將狄仁傑留給南昌王。”武后十分的乾脆,隨即說道:“狄仁傑斷案是一把好手,找人抓人都是他份內之事。”
“好!”李治抬頭,說道:“令狄仁傑為洮河道巡查使,專司負責吐蕃暗探間諜之事。”
“喏!”李賢立刻拱手。
李治的臉色突然肅然起來,沉聲說道:“此番大軍征戰,宜緩不宜急,告訴各路大軍統帥,謹慎危險。”
“陛下也發現了。”武后輕輕的來到了李治身側。
李治點點頭,說道:“論欽陵有些亂了分寸,這很不像他。”
“或許他是真的急了。”武后輕輕笑笑。
“他急,我們才更不能急。”李治重新拿起桌案上李絢的奏章,重新閱讀了一遍,然後說道:“傳旨南昌王,一切讓他自己計策而行,寧肯不得,也不要出錯。”
“喏!”
“還有,讓尚藥局多送一點安胎藥材給南昌王府,再有兩個半月,南昌王妃就該臨盆了,千萬要看顧好。”武后的臉上難得的帶起一絲擔憂。
女人生產,從來就和走一趟鬼門關沒有區別。
“是啊,讓太醫院的人,也跑的勤一些。”李治忍不住有些苦笑,說道:“若是南昌王妃真出了事,那一老一小兩隻狐狸,恐怕都少不了要怪朕的。”
這個世界上能拿捏住李治的人不多,現在時刻特殊,偏偏又多了兩人。
李賢緩緩點頭,隨即說道:“要麼兒臣讓太子妃也過去走走吧,太子妃久居東宮,心情難免抑鬱,去南昌王府散散心,然後順帶和王嬸請教一些懷孕之事,她們年齡相近,有些話也好說一些。”
“便如此辦吧。”李治點頭,然後隨即擺手補充道:“讓金吾衛淨街,免得有什麼野心之人胡亂衝撞。”
“哪裡什麼野心之人。”武后沒好氣的白了李治一眼,然後神色肅然沉聲說道:“傳令大理寺,刑部,長安萬年二縣,今年之內,嚴慎斷案,清理訟獄,務必使天地清明,不得有怨望之氣。”
“臣遵旨!”在場眾人立刻躬身。
武后忍不住輕嘆一聲:“可惜了,如果狄仁傑在長安就好了。”
李治贊同的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