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泥灣大營當中,李絢指著後面的帳篷,認真說道:“屍體就在那裡,懷英兄隨時可以去探查。”
“多謝王爺!”狄仁傑立刻拱手,忍不住就去查驗屍體。
“不急於一時。”李絢擺擺手,然後將一塊木牌扔給了狄仁傑,然後說道:“這是軍營的通行令牌,本王明日就會離開大營,大營中會留兩千右衛兵卒,懷英兄到時若是有事,可憑這塊令牌,調動營內一切人等。”
狄仁傑立刻肅然,看著木牌,最後對李絢拱手說道:“如此,便多謝王爺了。”
李絢微微搖頭,說道:“在本王離開之後,獨孤中郎將會代替本王坐守中軍,排程糧草軍械之事,懷英兄若是有空,不妨也參與一二,查缺補漏,畢竟後面真的要調人,獨孤中郎將也好說話一些。”
縣官不如現管。
狄仁傑明白李絢的意思,微微的點了點頭。
李絢笑了,獨孤善雖然為人不錯,但不過中人之姿,元明即便是傾盡全力,也不過只是能夠跟得上李絢的腳步。
一旦論欽陵真正將注意力放在河州,那麼獨孤善和元明兩個人誰也擋不住,唯一能夠擋得住的,只有狄仁傑。
國相對國相,有點意思。
……
大帳之中,李絢將今日在刺史府的所有一切全部說給餘澤,沒有隱瞞。
餘澤沒有理會刺史府的事情,直接問道:“關於青東的事情,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李絢稍微沉默,最後緩緩開口,說道:“在整個青東一帶,論欽陵佈置了三萬五千精銳在大軍左翼,有一萬五千人在大山在外,高原之中,另外兩萬人分散佈置在青東青南的六個縣城當中。
燕國公北路,有兩個縣,七千多人;黑齒常之南路,兩個縣,同樣七千多人;中間只有同仁一個縣,五千多人,但隨時會威脅到廓州和疊州。
一旦燕國公和黑池常之西出,這五千人立刻就會殺往廓州和疊州,試圖切斷大軍糧道和退路。”
“所以黑池常之那一路只是疑兵,我們在燕國公身後幫他守住廓州,他率七千人攻伐貴南。”餘澤眼睛很銳利,冷靜的說道:“陛下調王爺來青南,目的就是為了守住廓州,而不是讓我們貪圖同仁的。”
“但同仁實在太過誘惑。”李絢走到了沙盤之前,輕聲說道:“一旦拿下同仁,廓州之危可解,更多的兵力可以調動燕國公身後,疊州那邊的威脅可解,黑齒常之可以直接殺往河南和澤庫。
一旦拿下澤庫,就可以和同仁、廓州尖扎連成一線,東西線都不會再受到威脅,如此,黑池常之就能被解放出來,居高臨下,大軍直接殺往吐蕃大軍左翼,哪怕引而不發,也將對吐蕃大軍左翼構成重重壓力。”
餘澤站在沙盤之前,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聲說道:“這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
是的,這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
“這一戰風險的確很大,收益也很大,陛下應該會動心的。”李絢的聲音很輕,也很堅定。
“但朝中諸相會阻止他的。”餘澤認真的搖頭,同時說道:“更別說,還有天后,所有人都會竭力阻止大非川之敗的重演,眼前這一仗若是敗了,王爺之前的一切都會失去,哪怕是勝了,我們又能得到什麼呢?”
李絢是王爵,敗了,他從婺州開始到現在建立的一切功勳和威望就都將失去,勝了,作為當朝郡王,他也不過是從鴻臚寺少卿,升任一個邊州刺史,而且很可能功勞越大,去的地方越偏遠。
勝了沒有多少收穫,敗了就會失去一切。
“所以,為謹慎計,本王是不能出戰的,而且必須要保證廓州防守的兵力充沛,必須本王自己親自坐鎮尖扎。”李絢的守城之力皇帝絕對放心,這樣就不存在任何冒險:“防備吐蕃人的偷襲,出擊的時機選擇也必須完美,在吐蕃人攻擊尖扎受挫,或者他們攻擊尖扎時,有人率一千人,直奔同仁而去,一舉攻陷同仁,然後南北夾擊,覆滅中軍。”
一千人,額外多出的一千人,就是李絢今日所做一切爭取來的。
這一千人原本負擔的職司將原本由河州元家負擔,這才是能救元家命的東西。
“那麼誰呢,在王爺坐守尖扎前線的時候,誰能率一千軍無聲的越過百里山路,直插同仁?”餘澤說著,搖搖頭,直接說道:“丘郎將是不行的,他雖然家學淵源,但戰陣經驗不足,這種事關國運的大戰,不能交給他。”
餘澤不信任丘貞沐,起碼在這種事情上,他對丘貞沐沒有多大的信任。
李絢笑笑,隨即輕輕吐出來一個名字:“李多祚。”
李多祚,靺鞨族人,和李謹行一樣,同樣是靺鞨族人。
兩人雖然同樣姓李,但都是賜姓,不過早年先後投誠大唐而已,同一部族族人,血脈關係遠近外人不知,但關係不錯。
李謹行任右領軍衛大將軍,年輕的李多祚為右領軍衛郎將,想必這一戰之後,便可為右領軍衛中郎將。
靺鞨族人早年一直隨李積,劉仁軌,李謹行,征伐高句麗新羅,戰功赫赫,征戰經驗十分豐富,李多祚也是一樣。
“京中有過傳言,李多祚驍勇善射,壯勇三軍,若是以他為將,相比丘貞沐要強上許多,率一千軍,未嘗不可。”餘澤終於被李絢說服。
李絢笑笑,黑齒常之,李多祚,李謹行,這些都是歷史留名的悍將。
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立刻就能綻放出明亮的光彩,即便是強如論欽陵也壓不住。
丘貞沐雖然是李絢親信,但這種事情上,想要說服皇帝答應,李絢只能用李多祚。
或者本身來講,李絢也更相信李多祚,畢竟光是眼下,李多祚的軍功就遠在丘貞沐之上。
“此外,為填補燕國公方面戰將缺失,將丘兄調到右領軍衛前線,代替李多祚,若他能力不俗,也能發揮出色。”
“其實真正能說服陛下放手的,還是王爺親自鎮守廓州,這樣即便是李多祚失利,也不會動搖大局,甚至就連區域性都動搖不了。”餘澤嘿嘿笑笑,李絢沒好氣的白了餘澤一眼,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對自己守城那麼自信。
守城明明很難的。
“那麼就寫奏摺吧。”李絢的神色肅然起來,怎麼說服皇帝就在這一本奏摺之上。
之前刺史府發生了一切,還有李絢和餘澤的分析,全部都囊括在一個大的戰略當中。
一副宏偉構圖出現在李絢筆下。
“以同仁為後勤之地,兵出尖扎、澤庫,陷貴德、同德,如兩把尖刀,直撲貴南、曲溝,殺吐蕃大軍左翼,則吐蕃大軍分割矣,之後善治新州,以隴西之地為援,經營青東,窺伺青西,眺望邏些,則吐蕃可定。”
……
看著千牛衛六百里加急送往長安,李絢站在大營門前,神色凜然。
“王爺覺得需要多長時間能夠拿下同仁?”餘澤忍不住開口。
李絢點頭,給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時間:“三個月。”
“三個月?”餘澤驚了,忍不住的說道:“三個月,大戰都快結束了吧。”
“不,三個月後,大戰才會剛剛開始。”李絢轉身,朝著大帳走去,面色變得肅然起來:“因為三個月,河道的糧草才會全部送到廓州前線,因為三個月,大軍才能在伏俟城立足腳步,我們這一路雖是奇兵,但終究是偏師。”
李絢腳步停下,目光望向鄯州方向。
如果這一戰的主帥是裴行儉,那麼李絢絕對不會想這麼多,但現在李絢不想不行。
還有這一仗真正能讓李絢作為底氣,是狄仁傑和陸元方。
兩個未來宰相,論欽陵就算是親自繞遠路殺過來,怕也要吃當頭一棒。
“王爺是真的很穩,即便是心中有所野望,也極盡小心,郭待封當年有這麼小心就好了。”餘澤輕嘆一聲,他仍舊在為李絢三個月的準備期無盡感慨。
李絢心裡一陣無語,為什麼別人總要將他和郭待封聯絡在一起。
李絢搖搖頭,說道:“這三個月,不是給我們的,而是給論欽陵的。”
……
黎明時分。“噠噠噠”轟然的馬蹄聲從南面傳來,還沒有到軍營,巨大的聲音已經傳來:“緊急軍報,緊急軍報……”
一夜未睡,狄仁傑正在查驗屍體,聽到聲音顧不得趕緊衝了出來,一旁的王骰也趕緊跟上,兩人沒有絲毫阻礙的進入了李絢大帳。
李絢已經起床,一身黑底金絲長袍,手裡握著軍報,坐在大案之後。
狄仁傑進來,李絢直接將軍報遞了過去,同時冷聲說道:“昨夜戌時,騎兵第三營從夏河南山巡邏而回,在軍營駐地,碰到了一群剛剛穿山而過的吐蕃兵卒,隨後發生了慘烈的交戰。
好在一刻鐘之後,匯合而來的騎兵第四營趕到,從背後對這些吐蕃士兵發起突襲,這才將其擊潰,戰後統計,我軍擊殺九十三名敵軍,自我騎兵損傷百人,有七人逃脫,騎兵正在繼續追殺。”
“這是什麼兵種?”狄仁傑驚了,難以置信的說道:“吐蕃人怎麼可能從臨夏和夏河的群山溝壑之中殺出來?”
李絢微微搖頭,嚴肅的說道:“據聞,在松贊干布的麾下曾經有一支特殊的影子部隊,經常神出鬼沒在各個戰場,戰力極強,屢立奇功,但偏偏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的存在,只有些許的傳言,直到當年的大非川一戰,才最終確定。”
“就如同當年太宗皇帝的玄甲鐵騎?”狄仁傑真的驚了,這種事情,他從來沒有聽說過。
李絢點點頭,翻出一塊帶血的令牌,直接說道:“如今,這支騎兵有名字了,他們自稱光軍,光之使者,這一次來,想必應該是為了調查勃倫贊刃失陷之事,論欽陵這個做哥哥的,還真是稱職。”
餘澤站在一旁,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王爺,這些人的目的地會不會可能不是河州和洮州,而是蘭州,繞河州而過蘭州,他們或許也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殺人。”
兄殺弟,大義滅親。
李絢和狄仁傑頓時一愣,瞬間兩人相互對視,眼神中帶出來巨大的荒謬。
“馬上寫軍報,立送長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