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按在桌案上,李絢的眉頭死死的皺起,眉間像夾了一座山一樣。
抬起頭,李絢看向李謹行,身體微微前傾,問道:“大將軍,不知道可有訊息,這個建議,究竟是何人提出來,用心竟是如此深沉?”
李謹行將公文放在桌案上,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玩味,隨即問道:“王爺如何看待這一手段?”
元明在同一時間神色凝重的看向李絢,他的心底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這種手段,他怎麼感覺有股熟悉的味道,只是有些太不像裴行儉的作風了。
李絢身體靠後,略微沉吟,然後謹慎的開口:“大將軍,如今蘭州、鄯州前線,大軍似乎並不著急主動進攻。”
“沒錯,裴尚書就是在用這三千吐蕃騎兵的遺體,引誘論欽陵來攻,守城總是要佔些便宜的。”李謹行嘴角微微笑笑,在守城這方面,他雖然不如高侃,但也同樣不弱,經驗豐富更不是李絢這樣的小子輩能比得了的。
吐蕃人在高原上,優勢除了身體之外,還有便是廣闊的天地。
左衛和右屯衛大軍一旦出了鄯州,隨時都有可能會面對吐蕃人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
稍不注意,就有糧道被切斷,然後被吐蕃人步步吃掉的兇險。
李絢輕吸一口氣,認真說道:“高原地形,對我大軍不利,但在高原上待到越久,士卒的身體就越適應,所以,進入戰爭節奏,又不輕易開戰,逼吐蕃人主動進攻,這對我大軍來講,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李絢話語說完,眉頭又死死的皺了起來。
這番話,他感覺太熟悉,就像是這一切就是他在指揮一樣。
“王爺對高原之戰,果有獨到見解。”李謹行極為讚賞的點頭,隨後,他又問道:“王爺覺得,此種情況下,吐蕃人還有的選嗎?”
“沒有,一日十顆,三千頭顱,這種手段足夠玩上一年。一點點的來,給人帶來的心理壓力是極度可怕的,尤其是對普通士卒而言。這種情況,必須要早日解決,不然攻城不得,守衛不得,人心最容易潰散,若是此時能借機……”李絢話說到一半,立刻停了下來,眉頭緊鎖。
李謹行當然聽懂,坦然說道:“的確,彼時是對吐谷渾遺族下手最好的手段,尤其,陛下還要素和貴的人頭。”
元明坐在那裡,緊閉著嘴巴。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開口詢問的慾望,但到了現在,他連一點開口的想法都沒有了。
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李絢看了元明一眼,隨後開始開口說道:“此計雖然有效,但也是暫時而已,如今論欽陵人在烏海,訊息一時間還傳不過去,但以他的決斷,應當很快就會將十萬牛羊送到鄯州;至於素和貴,論欽陵是不會用素和貴的人頭交換他弟弟的。除非素和貴自願用自己的人頭交換勃倫贊刃,不過他那樣的人,怎可能會捨得犧牲自己去救別人。”
素和貴當年為了自己的權利,直接賣掉了整個吐谷渾,如今又怎麼會為了論欽陵的弟弟來犧牲自己。
他的性格知道的人太多了,所以哪怕是他真的“犧牲”了,也會有太多的聰明人看出其中的蹊蹺。
“所以,這裡面,我們唯一可以贏得的就是不多的一點時間,反而是吐蕃那邊,論欽陵會用來藉機大肆的收買人心。”元明忍不住開口,在他的心底,已經完全認可了李絢的猜測。
李絢看了元明一眼,微微點頭,然後轉向李謹行說道:“大將軍,吐谷渾人流浪慣了,若說他們真對什麼人有忠誠之心,那多少有些天方夜譚,此戰最後還是要落在戰場之上,用刀劍來決定勝負和生死,而一旦我軍稍占上風,然後再一壓迫,吐谷渾人必定崩潰,有沒有此事都是一樣。此策真正有用的,是累加在那十萬牛羊身上的人心變化。”
“哦,王爺可否細講?”李謹行身體微微向前,他要聽一聽李絢的說法。
“我朝和吐蕃在高原開戰,真正制約的,乃是糧草,而對吐谷渾來講,牛羊就是他們的糧草,此番吐蕃人的戰略,依舊是放棄伏俟城,用吐谷渾遺族來消耗我軍糧草,最後再用到烏海漫長路途來擊敗我軍。十萬牛羊,只要不是放回去,給吐谷渾放牧,那麼我朝起碼可以多堅持三個月,三個月的時間,足夠大軍在伏俟城做好準備。”
“為何不將十萬牛羊發放給吐谷渾人,收攏人心?”
“還是那句話,吐谷渾人畏威而不懷德,將十萬牛羊還給他們,那麼他們立刻就會討要牛羊草料,到時候,大軍的後勤依舊會受到影響,而且很大,最後,這批人還是會投向吐蕃,甚至會在大戰之時,從背後狠狠捅我們一刀。”
說完,李絢看向元明,沉聲說道:“使君,大軍陣前,可來不得絲毫婦人之仁。”
元明擺擺手,說道:“王爺放心,下官理會得,只是這吐谷渾人,就真的沒法納為我用了嗎?”
“能,打散,化整為零,編入各衛當中,然後以唐律對待,服者賞,不服者斬,銅錢,鮮血,還有刀鋒,會教會他們如何做人的。”李絢的臉色肅然起來,眉眼不由得微微有些發緊。
因為他覺得眼下的這番對話,他有些異樣的熟悉之感,就好像他曾經和別人有過類似的對話一樣。
稍微收斂心思,李絢看向元明說道:“這個時候,十萬牛羊,便是十萬糧草,而不是十萬財產,等到這十萬牛羊吃光,這些吐谷渾人,就會真的服用唐律,成為我朝軍士,和吐蕃之戰,起碼在烏海,我們會立於不敗之地。”
不要去想著放牧這十萬牛羊,直接宰殺,對吐谷渾部族的震懾最大,誰要想長久收穫,必將一無所獲。
“不敗之地,便是無法獲勝。”元明搖搖頭,不贊同的說道:“此番高原之戰,最好的結果便是徹底佔領烏海,封鎖吐蕃人北下之路,然後徹底經營烏海和伏俟城,最後佔領整個吐谷渾舊地。”
李絢淡淡的看了元明一眼,然後轉身看向李謹行,說道:“大將軍,此番吐蕃人在洮州損失了三千精騎,想必他們很快就會報復,還請大將軍做好準備。”
“王爺放心,此中之事,前線已經做好準備,就等著吐蕃人來襲了。”李謹行的臉上忍不住帶出一絲冷笑。
從洮州之戰結束開始到現在,吐蕃人的舉動就已經在大唐前線諸將的算計的當中。
不來則已,來了,他們便會知道大唐的兵鋒有多鋒利。
李絢微微笑笑,他聽明白了李謹行的話中之意,隨後點頭說道:“絢能做的不多,便是全力將糧草按時按量的運送到前線。”
“最好是能稍微提前一些,萬一發生意外,也能有所應對。”李謹行看向李絢,沉聲說道:“還有糧草儲存之事,如今大軍糧草雖然分處存放,但如果吐蕃細作不顧一切試圖燒燬糧草,哪怕只有一處被毀,對整個大局,都有極大的影響。”
“此事大將軍不必擔心,絢已經在著手安排了,如今只需要右領軍衛大軍稍作配合便可了。”李絢對著李謹行說完,微微瞥了元明一眼,但幾乎在瞬間,李絢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李謹行將一切看在眼裡,他如何不知道,元明雖然沒有問題,但元家就是另外一說了。
點點頭,李謹行隨即說道:“關於黃河沿岸之上的糧倉儲存要地的地圖,過會本將就讓人拿給王爺。”
“多謝大將軍。”李絢拱手致謝。
從洮州運到河州的糧草,只是在河州中轉,之後會送到黃河河道之上,最後從那裡送到廓州。
這條糧道,便是李絢的責任所在。
廓州前線,便是戰區了。
不可能將糧食一袋一袋、一批一批的轉運,後續的糧食和軍械,會暫時送到炳靈湖糧倉囤積下來,然後轉運到沿途的各個倉庫,再根據所需送到廓州前線。
黃河從高原衝擊而下,最後在河州西北形成了面積廣闊的炳靈湖。
從炳靈湖,逆黃河南岸西上高原,是右領軍衛大軍最重要的糧道之一,但並不是唯一的糧道,另外還有兩條兩道,自臨夏縣沿黃河故道上行,以及,自臨夏縣西北藏龍鎮西行山道而上高原。
糧道的運輸從來就不是一條路,不管是從洮州運往河州,還是從河州運往廓州,都是多路並舉,目的就是要避免被吐蕃細作一鍋端掉。
曹孟德官渡之戰釜底抽薪,前例在先,誰敢疏忽。
勃倫贊刃能夠率吐蕃三千精騎無聲抵達洮州,那他們自然可以將其他的兵力投送到河州。
不過雖然糧道有多條,但最重要的,還是從炳靈湖西北,沿黃河南岸而行的這條路。
路上還可以在河道平緩處利用河道而行,故而,整個河州最大的糧倉炳靈倉,就成了重中之重。
不知道多少吐蕃暗探,還有心懷野心的人,想著要對炳靈倉動手。
“糧草軍械運輸,事關大軍命脈。”李謹行看著李絢,沉聲說道:“任何人,在這上面陽奉陰違,欺民害軍,王爺可以即刻下獄,然後到總管府請御劍,然後直接斬之。”
李謹行一句話,元明立刻就緊張了起來,他剛要開口阻止李謹行,這個時候,李絢率先開口,說道:“大將軍不必如此,御劍是陛下賜給大將軍的,其他任何人用都不太合適。
至於說有人陰謀禍亂糧械轉運之人,若有反抗,當面斬了便是,至於那些不反抗的,絢這裡有太多的辦法,讓他生不如死了。”
李絢一句話說完,元明的臉色不由得有些僵硬,神色之間已經十分難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