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黃昏,洮州西門之下,三三兩兩的百姓,在返家而歸。
城門之上,三個人並排站立,目光在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李絢站在中央,陸元方站在他的左側,狄仁傑站在右側,三個人看著西城之下,其實也在看著整個洮州。
“安寧沒有幾日了,再過五日,杭州衛就會將大批糧草和軍械押運到洮州,然後由洮州運往河州,最後由河州運往廓州前線。”李絢側身看向陸元方,認真的說道:“世叔,開戰之後,洮州的一切就擺託了。”
陸元方面色肅然的點頭,側身看了一旁的城門守衛一眼,然後說道:“洮州之事並不難為,張允恭雖然身為洮州刺史,但洮州長史和司馬,都和他不是一路人,其他各曹參軍和他的關聯也不深,州務處置起來並不難。”
說起來,張允恭也真的是很倒黴,他在洮州的佈局其實是很不錯的,庫曹參軍楊瑾是他未來的親家,城門校尉是他的妻弟,他自己掌握兵曹和戶曹,其他長史和司馬雖然都不是他的人,但根本無力撼動他的掌控。
可偏偏,李絢來到洮州之後,以洮河道行軍副元帥,行軍副總管的身份,直接將洮州兵曹,戶曹的掌控權奪了過去,之後楊瑾反目,剩下的功曹,士曹和法曹,全部和他翻臉,局面徹底失控。
一步一步,他身邊的力量被一層層剝奪,最後只剩下六百隱藏的騎兵,但最後根本沒有派上用場。
……
“如今的洮州,真正棘手的,是該如何處理後勤轉運和百姓豐利秋收的兼顧。”陸元方如今檢校洮州刺史,當然要以一州刺史的目光來看待全域性。
雖然他身兼洮州轉運重責,但他更懂得治理地方的重要。
“如何兼顧?”李絢手按在城牆上,感受這城牆的溫熱,然後側身看向元帥府的方向,目光示意的說道:“那裡,不就存在著解決問題的關鍵嗎?”
“英王?”陸元方微微一愣,詫異的看了李絢一眼,隨後說道:“賢侄的意思是說,平常讓英王多參與到洮州政務,尤其是田間百姓之事中。”
李絢點點頭,說道:“陛下曾經有令,讓英王每三日就寫一本奏章回長安,細訴每日所經歷之事,還有自我感悟,若是能抓住這個機會,讓陛下對洮州的關注多一些,那麼到時候,哪怕減免一份賦稅,都是好的。”
李絢說完,陸元方眼神忍不住的一動,但隨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肅然了起來。
“王爺真的是用心良苦啊。”狄仁傑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李絢沉默了下來,彷彿被狄仁傑一句話戳中了要害。
片刻之後,落日沉入地底,陸元方突然開口說道:“賢侄,我等眼下都還是東宮屬官。”
“聖人之事,在祀與戎,但如今談的,是百姓,是賦稅,英王殿下如今就任洛州牧,將來少不了要治理洛州百姓,提前瞭解一點民間疾苦不是壞事。”李絢簡單三兩句,就將事情摘了出來。
“但祀與戎的根基,便是百姓,是賦稅。”陸元方的語氣很輕,目光很凝重。
李絢淡淡笑笑,說道:“世叔想多了,英王殿下性情頑劣,早先吐蕃騎兵來攻,以個人安危計,還能將他約束於府邸當中,如今危險遠去,他未必還能耐得住性子,找點事情讓他做,讓他多和世叔待在一起,對他而言,也是一種保護,畢竟現在這個時候,依舊還有暗流湧動。”
“王爺是在說魔教中人?”狄仁傑立刻就將李絢話底的潛意說了出來。
“不錯。”李絢轉身看向狄仁傑,然後認真的說道:“此番戰事,英王府的護衛一直都未曾離開英王身邊,防備的就是那些魔教中人,然而及至最後,魔教那些人依舊沒有現身,頗為令人奇怪。”
“王爺可是找到原因了?”
“沒有,只是猜測,或許吐蕃人對魔教眾人,並沒有那麼信任,故而此戰,便將魔教中人排除在外,魔教之人或許也是因此選擇了束手旁觀,最後,勃倫贊刃大敗,如此,吐蕃便不得不依賴魔教中人。”李絢輕嘆一聲,搖搖頭,說道:“兵者,詭道也,大軍作戰,情報訊息,間諜暗探,都是必不可少的,吐蕃自己人出事,自然得依賴魔教。”
“所以魔教還是會對英王下手?”狄仁傑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陸元方側身看了狄仁傑一眼,有些無奈的搖搖頭,然後看向李絢:“那麼太子那邊該如何交待?”
李絢笑了,然後說道:“世叔檢校太子洗馬,小侄檢校太子右贊善大夫,自當規勸太子,英王在洮州所做之事,世叔三日一本奏章送到東宮便是,只是希望太子能多看一些。”
“太子身邊有太多的人了。”陸元方輕嘆一聲,最後搖搖頭。
皇帝任命陸元方檢校太子洗馬,陸元方也不止一次的拜訪李賢,教導規勸,但李賢受其他人影響太深了。
不管李絢還是陸元方對他的勸說,當面的時候,李賢很聽勸,但轉過身,落到實處的時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今,李絢想透過李顯來刺激李賢,怕也很難奏效。
……
“此番太子妃有孕,聽聞都是王爺的功勞。”陸元方側過身,迎著城頭的冷風,似笑非笑的看著李絢,說道:“王爺日後怕是要少不得多事了。”
“唉!”李絢趕緊擺手,滿臉苦笑,他也沒有想到,僅僅那麼一次,太子妃房氏竟然就懷孕了。
之前,聖旨來的時候,傳旨的千牛衛來去匆匆,直到後來,他們見了陸元方和狄仁傑,這才說了這件事。
現在陸元方突然提起來太子妃的事情,多少有些轉移話題的意思,李絢臉上雖然無奈,但還是鄭重的說道:“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希望太子殿下此番,能夠多有長進,處事圓滑一些,也讓人更放心。”
李絢一句話說完,陸元方和狄仁傑同時沉默了下來。
有些事情,李絢能說,陸元方和狄仁傑就不能說了。
如今朝中,最大的兩股暗流,就是武后和太子的權利之爭。
李賢身邊圍繞的人太多了,有太多的老牌世家在他的身上下注了,以至於他很多時候行事都身不由己。
在做事情的時候,李賢太過橫衝直闖了,和武后有好幾次都碰撞。
不過還好,皇帝把握平衡,有衝突,但還沒有太激化,但那種趨勢是不可控的。
如果不出意外,幾年之後,李賢會被廢,到時候李顯上臺,然後武后廢除李顯,李旦上臺,武后稱帝。
李絢一直在做的,就是一件事情,將一切往後推。
李賢即便是被廢,也要推到李顯足夠成長起來,如此,才不至於讓他登基之後,什麼都沒有,手足無措。
只要李顯不至於上臺一月就被廢,那麼之後的一切,就都可以慢慢週轉。
到時候,就算李顯再度被廢,李旦上臺,也不那麼容易就武后廢除了。
到了那個時候,該用極端手段的,就是武后了,稍有行差踏錯,便是天下皆反。
這就是李絢未來十年的算計,他相信,皇帝也一定看清楚了。
不過皇帝看清楚的,只是前面的一半。
未來,豈能盡如人意。
……
晨光萬道,洮河之上,波光粼粼。
旌旗招展,長槊林立。
李絢在西城門之下,坐在馬上,對著李顯拱手,說道:“殿下人在洮州,雖然安全無虞,但平日裡,還是儘量少攪擾地方,若是有空,不妨聽陸刺史多講解一些地方風趣,他治理揚州多年,對諸事多有獨特見解。”
李顯認真的點頭,然後說道:“王叔苦心,三郎理會得,遵命便是。不過河州諸事艱難,萬望王叔小心。”
“殿下小心,臣等後路就交給殿下了。”李絢笑笑,然後轉身看向陸元方和狄仁傑,拱手道:“世叔,懷英兄,他日再見。”
“王爺保重。”陸元方和狄仁傑對李絢同時拱手。
“保重!”李絢點頭,然後調轉馬匹,然後一揮手,喝令:“出發!”
一千六百騎兵開始緩慢的透過洮河橋,朝西岸而去,然後北行,過胭脂河,進發河州。
河州在洮州之西,是洮河道征伐吐蕃真正的後勤基地。
其他更西面的廓州,西南的疊州,都已經是和吐蕃交界之地,隨時會發生交戰之事。
李謹行出發前方廓州,黑齒常之西進疊州之後,負責給他們運送糧草和軍械補給點就是李絢。
但糧草和軍械的運輸補給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郭待封就是一個很顯眼的例子。
李絢此行,除了要小心吐蕃騎兵和內奸破壞,還必須要小心有心人來窺探大軍機密,李絢就是在後方也不會閒下來。
胭脂河中段,懸崖一過,人已經身處河州。
不知道為什麼,李絢有一種沙風撲面的感覺,明明身邊便是波光粼粼,一片清澈的胭脂河,兩岸山林中,更是翠綠滿目。
李絢還沒有想清楚,大軍的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李絢下意識的回頭一看,三匹快馬從後方急追而來,為首的,赫然是一身黑色官衣的狄仁傑。
李絢有些詫異,但還是擺擺手,大軍立刻讓開了一條通路,狄仁傑很快就來到了李絢面前。
“籲!”停住馬匹,狄仁傑立刻對李絢拱手說道:“王爺!”
李絢拱手回禮:“懷英兄此來可是還有他事?”
“有兩個人,本應該在洮州州獄當中,但現下卻不見了蹤影?”狄仁傑目光炯炯的看向李絢。
“是陳夏和張七娘。”李絢猛的一拍額頭,想起來的說道:“本來此事應該和懷英兄交待清楚的,但因為諸事繁雜,就被耽擱了下來。”
“王爺請講!”狄仁傑的神色肅然。
李絢有些無奈的苦笑一聲,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本本章遞了過去,說道:“這是張七娘的供詞副本,原本已經送往了長安,陛下和大理寺段公那裡都有一份,懷英兄看完之後,千萬記得保密。”
“喏!”狄仁傑神色肅然起來,接過之後認真的看起了奏本,臉色逐漸的變得凝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