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一隊千牛衛從洮州城飛速的駛出,朝著長安的方向疾奔而去。
千牛衛六百里加急,換人不換馬,終於緊跟著前一批驛卒的腳步,在第三日黎明時分衝進了長安城。
紫宸殿中,李治坐在皇座之上,側邊坐在武后,另外一邊站著太子李賢。
下面左側,站在尚書右僕射戴至德,中書令郝處俊,侍中趙仁本,侍中張文瓘,中書侍郎李義琰,中書侍郎楊武,黃門侍郎來恆,黃門侍郎高智周,正諫大夫薛元超,吏部尚書李敬玄,戶部尚書竇玄德,大理寺卿段寶玄等人。
右側站著檢校兵部侍郎高侃,左金吾將軍程處弼,左金吾將軍秦善道,禁軍中郎將程務挺等人。
在大批將帥西調的情況下,大唐中樞依舊組織起了華麗無比的軍事參謀高官。
李治手裡把著昨夜從洮河道送來的六百里加急,然後面色平靜的看著眾人,說道:“眾位愛卿,論欽陵派了三千吐蕃精騎前往洮州,試圖抓捕英王李顯,但可惜,一戰下來,三千精騎全死在了洮州。
這一行吐蕃騎兵的統帥,是國相論欽陵的五弟勃倫贊刃,洮河道正在全面追捕,相信不日就有結果。
現在議一議吧,接下來該當如何?”
“陛下。”中書令郝處俊站了出來,對著李治拱手說道:“陛下,此次西征,多方籌備,終於在洮州有所得,雖然三千吐蕃精騎,數目超過預期,但已經全部死亡,便也沒有必要再多討論,一切按照前議便可。”
李治點點頭,目光看向其他眾人,眾人皆都不語。
最後,李治看向身邊的武后,輕聲說道:“皇后,此事你怎麼看?”
“陛下,三郎冒著風險,站立城門之上,南昌王,燕國公,還有黑池常之,幾人一番苦心謀劃,才將突襲而來的三千吐蕃騎兵全部殲滅,沒有必須再改變原先的策略,事關整個大局,如今的洮州也是相當重要的起點。”
稍微停頓,武后接著說道:“既然是起點,那麼緊跟著順次展開便是。”
洮州的事情,本就是一個局,但這樣的局,並不僅僅只有洮州一個,只是如今得手的,只有洮州。
李治點頭,嘆聲說道:“好吧,傳旨南昌王,即刻將洮州的三千騎兵屍體送往蘭州,交由蘭州處理;令燕國公即刻接管所有俘虜馬匹,籌備洮河道進軍事宜。”
“臣遵旨。”郝處俊立刻躬身應諾。
“傳令,蘭鄯道行軍元帥……”李治話還沒有說完,外面一隻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洮州六百里加急稟奏。”
“傳!”李治頓時坐直了身體,他的目光在桌案上的奏章上,這本也是洮州的六百里加急稟章,而是這東西是昨晚送到宮裡來了,距離現在不過是三四個時辰而已,立刻又有新的奏章到來,李治的眼裡已經帶著一絲期待。
很快,一名風塵僕僕的千牛衛,就快步的來到了大殿之中,也不多言言語,將背上的奏本呈上。
王福來親自過去接過奏本,然後輕輕揮手,千牛衛立刻躬身,然後快步退了下去。
奏本放在御案上,李治有些迫不及待的拿起,開啟。
看到奏本的瞬間,李治笑了,這本奏本的字型相比其他人都要更大一些,朝中奏章之事早有規制,也只有李絢是這麼寫的,這多少有些照顧皇帝眼睛不好的意思。
李治雖然患有眼疾,但並沒有到完全目不視物的地步。
只不過大唐紙張不足,官員節省紙張,寫字習慣都極小,少有人關注皇帝的眼睛。
即便是想到了,他們也不會因為考慮皇帝的眼睛而有所改變。
只有李絢這種宗室,又兼帶醫者角色的官員,才敢這麼做。
目光一掃,李治就掃遍了奏章上的所有內容,微微閉上眼睛,李治將奏章推到一側,武后順手拿了起來。
“南昌王,燕國公,還有黑齒常之,三人稟奏,他們已經密捕了勃倫贊刃,並且初步進行了審訊,如今論欽陵正率大軍躲在烏海,吐谷渾舊都伏俟城,只有少量吐蕃士兵護衛,我軍只要攻伐,立刻就能拿下伏俟城。”李治的聲音當中,聽不出喜怒。
郝處俊抬頭,拱手問道:“陛下,可是城中糧草不足?”
“嗯!”李治面色鄭重的點頭,說道:“果被左相猜中,論欽陵故技重施,還想用糧道拖垮大軍……”
“陛下!”戴至德上前一步,打斷了李治,然後沉聲問到:“陛下,那件事情……”
“南昌王謹慎,沒有問芒松芒讚的生死,人已經連夜送往了蘭州,交由裴卿審問,然後送往長安。”武后將奏章放在桌案上,轉頭看向李治,輕聲詢問道:“陛下,事到如今,還要將勃倫贊刃送到長安來嗎?”
“他若是吐蕃國主,朕還要,一介下臣罷了,朕要的做什麼?”李治直接一擺手,說道:“將人交給蘭州關押,然後傳信論欽陵,那三千吐蕃精騎的屍體,讓他用十萬牛羊來換,至於他弟弟勃倫贊刃,讓他用素和貴的人頭來換。”
素和貴,前吐谷渾貴族,十餘年前,因為和慕容諾曷缽矛盾,素和貴將吐谷渾所有機密和虛實全部告之了吐蕃,最後才讓吐蕃一舉蕩平了吐谷渾。
雖然後來慕容諾曷缽率自己親信部族定居大唐,但依舊有大量吐谷渾舊族留在故地,統領他們的兩個人,分別正是達延芒結波與素和貴,兩個人依舊擁有重兵,每次大唐和吐蕃開戰,兩人都會率眾攻伐大唐。
李治要的,是當初背叛了吐谷渾的素和貴的人頭。
當初吐谷渾是大唐附屬,素和貴背叛了吐谷渾,也等於背叛了大唐,李治要人,名義上說的過去。
至於論欽陵給與不給,都會在吐谷渾內部造成巨大影響。
大唐在吐谷渾內部的滲透,可比吐蕃要容易的多。
此外,三千吐蕃騎兵的屍體也要論欽陵拿十萬牛羊來換,這意味著整件事情根本沒法遮掩。
大戰未開,吐蕃已經戰敗一場,死了三千精銳騎兵,還被抓了論欽陵的弟弟,略微操作,影響便難以控制。
關鍵是,他們還能從勃倫贊刃的嘴裡,問出芒松芒讚的生死。
朝廷在洮州的一番算計,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甚至不止如此,洮州的算計不過是整個大戰的一部分而已,李治他們這些人,還有更深遠的謀算。
……
“最後,便是張允恭之事了。”李治的臉色徹底的冷了下來。
冷冽的目光掃過群臣,李治從另外一邊的一沓奏摺中翻出一本,然後說道:“這是南昌王四日前送來的密奏,洮州刺史張允恭密謀引發洮州內亂,暗中販賣糧食於吐蕃,並且暗中隱藏了大量軍卒……今日,一切已經證實,張允恭暗中秘藏六百騎兵,大軍開戰後又行蹤詭秘,束手旁觀,其心當誅。”
張允恭自以為李絢手中沒有他多少實證,但他忘了,李絢手上還有楊瑾和楊宣這對叔侄。
尤其是楊宣還是張七娘的未婚夫婿,張七娘是張允恭的女兒,她做的事情,都是張允恭在背後指使。
雖然沒有抓住任何有力的實證,但種種蛛絲馬跡卻是不少,尤其最後那六百騎兵是真的有。
武后拍了拍李治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太多激動,然後目光看向段寶玄:“段卿,按律該如何治罪?”
大理寺卿段寶玄上前一步,拱手道:“啟稟陛下,天后,張允恭有通敵之嫌,私謀之心,可下獄交三法司嚴查;同時,其手握六百騎兵,坐視友軍遇險而不救,按律,有失機之罪。”
張允恭透過種種手段,將那六百騎兵弄的看上去和自己沒有關係。
沒有弓弩和兵甲,再加上李治之前宣佈的懸賞詔,即便是三法司嚴查,也很難定他的罪。
但是他忘了,如今要定他罪的是皇帝。
他做的那些手腳,根本沒人去看,所有人都直接認定那六百騎兵就是他手下的人。
前方在作戰,而他卻暗藏了六百騎兵不動,的確夠得上失機之罪。
段寶玄大理寺卿,這些事正好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內。
李治輕輕的敲著桌案,一下一下的,殿中眾人的心立刻就緊了起來。
按律,失機之罪,屬翫忽軍務,遷延貽誤,處以斬決。
但張允恭是一州刺史,背後敦煌張氏,也不容小覷。
“傳旨,洮州刺史張允恭,犯失機之罪,斬立決,令右領軍衛大將軍,洮河道行軍副元帥,行軍總管李謹行,持御劍監斬,傳首前軍。”李治一句話,在場眾臣同時凜然拱手:“臣等謹遵聖諭。”
敦煌張家,還有故老的一批世家,在朝中也並非沒有人脈,就比如出身武威段氏的段寶玄,也能和他們牽扯上關係,但段寶玄本身更是皇帝的人,而且武威段氏和獨孤氏的聯絡並不緊密,如今皇帝殺意騰騰,誰敢求情。
“聖旨已下,就去擬旨吧。”武后在一旁開口,淡淡的說道:“還有,傳令,旨到,即刻開斬,不得遷延。”
“謹遵天后諭令。”眾人心思同時冷冽起來。
以一儆百,皇帝和天后這是要用張允恭的人頭,來警醒西北諸道的各大世家和各州刺史。
免得再出什麼么蛾子。
這一次殺人,只斬一個人的頭顱,那麼下一次,殺誰,殺多少人,就不好說了。
“傳旨。”李治再度開口,輕聲說道:“任侍御史陸元方,檢校洮州刺史,處理洮州政務,一應糧草轉運事宜,不得延誤。”
“喏。”在場的眾多朝臣同時拱手應諾。
陸元方,侍御史,檢校太子洗馬,前揚州司馬,檢校洮州刺史,協助南昌王處理糧草轉運之事。
在揚州時,陸元方雖然只是揚州司馬,但揚州刺史是揚州大都督府長史竇玄德,長史是大都督府司馬常御。
揚州的各項事務處理,實際都是陸元方在負責,所以在能力上,他完全勝任洮州刺史。
“傳旨。”李治略微思索,繼續說道:“南昌王進駐河州,前面統轄洮河道後勤諸事。”
“遵旨。”
“今日如此,諸位退下吧。”李治大袖一揮。
“臣等告退。”在場群臣同時躬身。
“太子留下!”李治轉頭看向了李賢。
“喏!”李賢立刻肅然拱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