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山地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夜風輕輕的吹過,帶起一片落葉。
驟然,刀光一閃,落葉已經被一刀斬成兩半。
“蠢貨,沒人。”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驟然響起,隨即,三道身影從樹後轉了出來。
左右兩個人手裡持刀,目光警惕的看向四周。
側邊斜起的刀光,隱約倒映出了中間人影的模樣,赫然正是勃倫贊刃。
如今的勃倫贊刃身邊,也只剩下了兩個護衛,其他人,早就在洮州役卒和李氏族兵的追殺下,為他犧牲了。
那些本地人,比他們這些吐蕃人,還要更加熟悉山裡的地形。
……
“都坐下歇歇吧。”勃倫贊刃說著,直接靠著樹木就坐了下來。
坐下的同時,他的耳朵也緊跟著豎了起來。
黑暗的山谷當中,除了他們三人,再沒有任何聲音。
“大將,喝口水吧。”一旁的中年侍從,將一隻巴掌大的水壺遞到了勃倫贊刃的手裡。
勃倫贊刃輕嘆一聲,擰開水壺,將裡面將近半壺的水,直接倒進了自己的喉嚨當中,然後才遞迴給了中年侍從。
中年侍從也不喝水,將水壺遞給身後的年輕人:“欽若,去找點水,同時看看,有沒有唐軍追上來。”
“喏!”年輕侍從欽若,沒有猶豫,立刻站起來朝山地深處走去。
他剛才似乎隱隱聽到,從裡面傳出了一陣水流聲。
黑暗的山地深處,走到了極近處,欽若終於看到了水源所在,一個不大的水潭。
他趕緊將水壺裡的水全部都倒出去,然後才小心的從裡面取水。
取滿一壺水,欽若首先抬起頭,將壺裡的水,咕嚕咕嚕的全部倒進了喉嚨。
風聲一閃,一張人臉突兀的出現在欽若的頭頂,不等他反應過來,一隻繩套已經死死的套進了他的脖子裡。
同時兩隻異常有力的手臂已經緊緊的按住了他的雙手,半點拔刀的機會也不給他。
不是一個人!
腦海中的念頭剛剛閃過,下一刻,就聽咔擦一聲,他的脖子已經被繩套拉折了。
緊跟著,欽若的衣服便被脫了下來。
黑暗中,某一個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人,穿上了他的衣服……
……
“這一次是我錯了,若是一開始就選擇正面攻城,以三千對五千,我們還是有勝算的。”勃倫贊刃臉上滿是苦澀,到了現在,他總算是弄清楚,這一次唐軍動兵,究竟動用了多少人手。
李絢從長安帶來的一千六百騎兵,洮州的三百役卒和六百李氏族兵,還有李謹行和黑齒常之帶來的兩千騎兵。
總共四千五百人投入了戰鬥。
當然,城牆上,還有三五百的役卒在守衛,還有從洮州楊氏和洮州陳氏調來的護衛和家丁,最後便是張允恭藏起來的幾百騎兵。
原本後面那些人是用來防備張允恭的,但在李絢戰場佔據優勢之後,張允恭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大將,沒那麼容易的。”中年侍從低聲勸解,說道:“我們之所以不能直接攻擊臨洮,而是因為要提防從臨潭和河州趕來的援兵,甚至還有蘭州方面。”
勃倫贊刃臉上微微帶出一絲苦笑,他也是戰場殺伐老將了,如果不明白,他們這一次本就突襲而來,最好是抓了李顯,然後直接退回到高原去,絲毫耽擱不得。
稍微一耽擱,他們就很有可能會被各方面來的援軍給直接圍死。
他們從山下下來的時候,相對要省力一些,可即便如此,花費的時間也不短,就是因為要繞開一些唐軍把守的關卡,而那些關卡,全都是道路便利之處。
一旦他們成功抓了李顯返回,更不可能走便利之路,而越是繞遠,越有被堵住的可能。
所以實際上,他們根本沒得選。
“大將,這一次,我們之所以失敗,還是因為有人洩密。”中年侍從的聲音說到一半,勃倫贊刃眉頭一挑,神色舒展開來,他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快速的腳步從黑暗中傳來。
勃倫贊刃朝著欽若的方向看了一眼,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
勃倫贊刃沒有在意,他轉過頭看向中年護衛說道:“是的,有人洩密了,我們來這裡的訊息被洩露了。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能準確知道我們的兵力數目和部署,甚至還無聲的布了局……欽若。”
勃倫贊刃感覺到欽若走了跟前,腳步還沒有停下,下意識的抬頭,這個時候,欽若突然將扔出了手裡的水壺。
勃倫贊刃下意識的去接,但就在這個時候,一股溫熱的液體已經灑到了勃倫贊刃的臉上。
血。
熟悉粘度和溫度,勃倫贊刃頓時就知道,那是血,是中年侍從的血,他死了。
冷冽的刀光閃爍,勃倫贊刃下意識的朝著側面砍去,但這個時候,他直接斬了一個空。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火光突然亮起,黑暗的小山谷中,勃倫贊刃的四周十米開外,林林散散的站了七八個人。
有的拿著火把,有的舉著弩弓,有的提著長刀,火光昏暗,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勃倫贊刃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知道,剛才的那名刺客之所以沒有抓他,就是因為要活捉他。
作為吐蕃前國相祿東讚的兒子,吐蕃前國相贊悉若和吐蕃現任國相論欽陵的弟弟,他一旦被大唐活捉,對吐蕃各部造成的影響是極度深遠的,甚至可能會動搖吐谷渾各部族此戰的信心。
下一刻,勃倫贊刃已經倒轉長刀,朝著自己的脖子已經抹了過去。
“嗖”的一聲,一隻弩箭閃電般的射入勃倫贊刃的手臂,下一刻,長刀落地。
火光中,一根繩套閃過,勃倫贊刃已經被直接套住,然後強大的力量向後一拉,勃倫贊刃立刻就被拖倒在地。
緊跟著,數道身影撲到了勃倫贊刃的身上,正想要繼續掙扎的勃倫贊刃看到這些人影直接愣了。
因為他面前的這些人,全都穿著黑色的夜行衣,根本不是唐軍的慣用服色。
這些究竟是什麼人?
……
明亮的火光下,無數兵丁守衛,洮河道行軍大元帥府。
李絢,李謹行,還有黑齒常之,三人共同站在一起。
對著上方,穿一身紅衣金甲,坐在那裡的的李顯拱手身施禮:“臣李絢,李謹行,黑齒常之,拜見英王殿下!”
“好了,諸位免禮。”李顯溫和的笑笑,白了一眼最左側的李絢一眼,然後說道:“諸位此番殺敵無數,本王本應當給三位敬酒,但此刻諸事繁雜,一切等到諸事處理完畢,再請三位赴宴。”
“不敢。”三個人同時拱手,臉色肅然。
這個時候,李絢上前一步,拱手說道:“此戰有賴殿下以身為餌,引誘吐蕃騎兵上鉤,之後又坐鎮指揮,此次能有今日大勝之局,此戰,殿下當為首功。”
李絢一番話說完,在場眾人,除了李謹行和黑齒常之以外,嘴角都忍不住的微微抽動。
大家都是明眼人,如何看不出來,眼下暗中統帥諸部,坐鎮指揮的,其實是李絢才對。
但現在李絢卻將功勞直接推給了李顯,雖然眾人都覺得荒唐,但也都有些看不懂。
那可是三千吐蕃精騎啊,這種功勞說讓就讓出去了?
李顯忍不住有些苦笑的看向李絢,說道:“王叔,這裡也不是外面,不妨實話實說,今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三郎到現在也還是滿頭霧水?”
李顯雖然親眼看了一場戰場廝殺,但這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具體的情由如何,李顯一概不知。
李顯看向李絢,站在側前的洮州張允恭,洮州長史祁年,還有洮州司馬韋平,全部都看向了李絢。
甚至就連一旁的李謹行和黑齒常之,同樣看向了李絢。
他們兩個可是知道詳情的,但現在卻要李絢對李顯解釋。
李絢臉上帶出一絲苦笑,然後拱手說道:“回稟殿下,此事安排,乃是陛下和天后之意,政事堂,中書省和兵部亦都知曉。”
李絢一句話,讓在場眾人無比震驚。
尤其是張允恭,更是瞬間就白了臉色。
皇帝和天后知道這件事情,那麼也就意味著他們全都知道張允恭的那些事情。
“原來是父皇和母后的安排。”李顯有些發愣,恍然又有些輕鬆。
看著站在下面的李絢,還有李謹行和黑齒常之,李顯忍不住有些苦笑的搖頭:“原來如此,以顯作為誘餌,引誘吐蕃騎兵突襲,然後用準備好的大軍將其殲滅……”
“殿下!”李絢剛想要開口說些什麼。
李顯直接擺手,理解的說道:“此事本王心中有數,有王叔,燕國公,還有黑齒常之將軍在,本王看起來是身陷風暴之中,但安全沒有絲毫危險,局面如何本王還能看的清楚,尤其一路上,王叔也用心良苦。”
李顯對著李絢感激的微微拱手,這件事情,李絢雖然一直都沒和他講事情的真相,但卻在暗中用各種手段來提醒他,只是他一直沒有聽懂而已。
來到洮州之後,李絢也一直都讓他待在州城。
之後即便是開戰之後,李顯被帶往西城門。
李顯雖然為人有些憊懶,但心中清楚,那裡其實是整個洮州最安全的地方。
尤其是在他控制了張允恭之後,整個洮州更是再沒人能威脅他的安全。
“不過此事,王叔終究隱瞞了三郎,回去之後,可要好好的補償一番。”李顯眼珠一轉,已經重新盯向了李絢。
事情過了,以李絢對李顯的瞭解,他知道,這事從這裡已經過了。
“臣遵令!”李絢拱手,然後上前一步,說道:“回稟殿下,此番大軍出動,共擊斬首吐蕃騎兵兩千九百人,另有近一百人被俘虜,無一人投誠。”
“無一人投誠?”李顯愣了,今日之戰到後面,唐軍優勢明顯,吐蕃人被殺的人頭滾滾,竟然無一人投誠?
李謹行這個時候上前一步,拱手說道:“殿下,此戰吐蕃騎兵,乃是論欽陵和祿東贊一族的本部精銳,對吐蕃,對論欽陵家族都異常的忠誠,這樣的精銳在整個吐蕃也只有不到六萬,如今在洮州折損十二分之一,已經開始影響到論欽陵對整個吐蕃的控制,大軍開戰之前,能夠絞殺三千吐蕃騎兵,足夠提振大軍士氣了。”
“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抓到勃倫贊刃!”李絢的話還沒有說完。
外面,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