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州西門之下,李絢目光平靜的看向前方快速衝刺的吐蕃騎兵。
一個個雖無青面獠牙,但乾燥黝黑的面板,還有冷酷乾瘦的面容,配上手裡衝刺的長刀,讓人不由得一凜。
直至兩側箭雨飛起,李絢才轉身看向兩側。
西門之外,本就有一座碼頭。
城門兩側,各有一排存放貨物的瓦舍,內中有空曠的庭院。
此刻這一排瓦舍院門關閉,但卻有無數的弩箭從兩側的庭院中飛起,直接朝著前方的吐蕃騎兵黑影一般的落下。
經驗老辣的騎兵,目光一數,立刻就能數出,這些弩箭,起碼有千支之多。
也就是說,在兩側的瓦舍之中,共計藏了一千名弩兵。
一波弩箭還沒有落下,另外一波弩箭已經再度飛起,轟然的落在了極速前衝的吐蕃騎兵身上。
“砰砰砰”的清脆聲響,瞬息之間,衝鋒的吐蕃騎兵已經少了一半。
這個時候,又是一波弩箭飛起,但這一波弩箭也落在了更後面的騎兵身上。
庭院的牆壁,將弩兵完全的擋了起來,沒人知道他們藏在裡面,同樣的,也將他們的視線徹底的遮掩住了。
他們射出的弩箭只能殺傷固定區域內的吐蕃騎兵。
騎兵一旦衝出這一區域,立刻就更加兇狠的朝著城門衝去。
大地在劇烈的震動,地面揚起無數的灰塵。
李絢越過前衝的數百騎兵目光直接落在了後方的河對岸的勃倫贊刃身上,銳利的目光看清楚勃倫贊刃眼底的一絲後悔。
吐蕃輕騎跨越崇山峻嶺,從高原直接翻了下來,本該攜帶的戰甲和盾牌,全都沒有攜帶,只帶了弓箭和長刀。
但吐蕃人的弓箭,雖然射程不比唐軍短,但勁力不足,這麼遠的距離,根本不足以穿甲,根本就傷不到李絢。
更別說,千牛衛今日出行的時候,還刻意帶了盾牌。
一千五百吐蕃輕騎,依舊在源源不斷的衝過石橋,到現在為止,已經有三分之一過了石橋,上百騎兵頂著弩箭朝城牆這邊殺了出來,雖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還依舊還是有不少人衝過了弩陣,極速的向前衝刺。
李絢站在城門之下,手按著八面漢劍,聽著轟然的馬蹄聲,臉上帶出了一絲滿足的神色,嘴裡卻在輕輕的數著:“五,四,三,二,一……”
“轟”的一聲巨響在遠處吐蕃騎兵的腳下響起,下一刻,一名名騎兵突然在地面上不見了蹤影。
無數的塵煙飛起,巨大的陷阱坑突兀的出現在地上。
一批批的吐蕃戰馬衝出來,根本沒有絲毫反應就直接跌入到了陷坑之中。
剛剛急速衝出的吐蕃騎兵,還在使勁的加速,但就是這加速,直接將他們送進了地獄陷阱當中。
一根根倒插的尖銳木樁出現在地坑底部,跌進其中的騎兵和戰馬,瞬間就被直接貫穿,鮮血立刻就流滿坑底。
“砰砰砰”一連排七個地坑突兀的出現在騎兵的前方,剛剛衝出弩陣地的騎兵瞬間就死了大半。
慘烈的模樣,讓看到的人忍不住的一陣眼跳。
對面河岸之上,勃倫贊刃面色平靜的看著手下人的死傷,哪怕他們卻到現在,連李絢的毛都沒摸著,他也沒有多少在乎。
越過河流和人群,勃倫贊刃看著站在城門下紅衣金甲的李絢,李絢也同樣在遙遙的望著他。
勃倫贊刃知道,今日這一切,就是一個陷阱,一個李絢佈置的陷阱。
從胭脂河開始,就將勃倫贊刃一步步引入死亡陷阱的計劃。
也就是說,南昌王已經知道他的到來,甚至知道的很早。
在城門兩側埋伏了弩兵不說,還挖了陷阱坑,最大程度的殺傷他們,但是,勃倫贊刃嘴角微微帶起一絲冷笑,這樣的小花樣,又能有什麼用。
儘管前方已經死傷了超過三百輕騎,河對岸,還有同樣數量的輕騎在衝鋒,朝著死亡陷阱衝鋒,沒有絲毫遲疑。
石橋之上,依舊有同樣數量的騎兵在衝過石橋,衝進了前輩的行列當中。
勃倫贊刃冷笑著看了李絢一眼,隨後一揮手,更多的吐蕃騎兵已經衝上連石橋。
“小小的水窪就想要淹沒大象,天真。”冷哼一聲,勃倫贊刃轉頭看向南面。
轟然的馬蹄聲出現在了視線的盡頭,無數的騎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樣,朝著勃倫贊刃所在的位置極速湧了過來。
一千五百騎兵,一千五百騎兵。
吐蕃人來了三千騎兵,一半勃倫贊刃親自統帥,而另外一半,則被他安排從洮河上游直接偷襲洮州南門。
但是,如今洮州明顯提前有了防備,洮州南門護城河上的吊橋已經被吊起,吐蕃騎兵根本無法衝過洮河,只能趕過來和勃倫贊刃匯合。
李絢同樣看到了遠處增援而至的吐蕃騎兵,深吸一口氣,轉身說道:“給戰馬披甲,上槊。”
李絢一聲令下,身後堵住城門的板車立刻掀開,一領又一領的馬甲被平放在板車上,足足有五十之多,而在另外一邊的板車上,則是放著五十根丈八長的長槊。
四周的百姓,不,是輔兵,立刻開始幫助千牛衛上馬甲。
他們本身就穿著堅固的明光鎧,如今再配上馬甲,長槊,立刻就成了全副裝甲的重騎兵。
就在這個時候,城門當中,同樣一隊全副武裝的重騎兵,護送著英王李顯直接來到了南門。
李顯明顯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一臉茫然的樣子,直到看到李絢,他才有些回過神。
“殿下下馬!”竇驍直接將李顯的戰馬拉到了一旁,然後扶著全副戰甲的李顯,在地上站穩。
“十八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顯立刻抓住了竇驍的手臂,剛剛在府中的時候,吐蕃騎兵的突然來襲,讓李顯一臉懵,但他還沒等反應過來,就一股腦被竇驍套上了一身的金甲,然後和同樣已經準備好的重甲千牛衛一起殺到了西門,而到了西門,李顯一眼就看到了李絢,還有在外面廝殺的吐蕃騎兵。
這一切李絢都知道,而且已經做了安排。
李顯一下子就放心下來,但轉身,他就要找竇驍問個清楚。
“殿下,臣只是奉命行事,一旦出事,就要帶著殿下登上西城城牆,另外,還有就是張使君來的時候,控制住他。”竇驍提到張允恭的時候,李顯一愣,立刻清醒了過來,對了,還有張允恭。
李顯又不笨,怎麼可能不知道張允恭有問題,只是一直沒有什麼針對他的實際證據。
唯一能夠將他牽連進去了的,也就只剩下這一次的丟失庫糧案,但現在糧食已經全部找回,朝廷不會重責這麼一位刺史的,尤其是附近諸州的情況,都比洮州嚴重。
說不得這張允恭不僅無罪,而且有功。
但張允恭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李顯心中有數,尤其如今,吐蕃騎兵已經殺了過來,誰知道他現在什麼態度。
李顯很快就被簇擁著上了城牆,這個時候,城牆上已經滿是英王府護衛和來自李氏祖地的族兵。
李顯剛剛站到城頭,抬頭去看城下的情況,就在這一瞬間,一面黑色的龍旗一下子就升了起來。
城內城外,看到這一幕的人群,不管是士兵還是百姓,一下子就肅穆起來,緊握手中的刀劍。
“大唐萬勝,大唐萬勝!”也不知道哪裡開始低聲喊了起來,隨即聲音很快傳遍了整個洮州。
轟然的聲音一下子就響遍了整個城池:“大唐萬勝,大唐萬勝!”
大街上剛剛抵達元帥府,聽說李顯已經離開了元帥府前往西門,臉色微變的張允恭,聽到這個聲音,終於徹底的明白,英王對於眼前的一切早有準備,他早就知道了吐蕃騎兵要來。
“父親!”張七娘穿著一身銀色的魚鱗甲,手上還握著一把長刀,面帶憂慮的說道:“父親,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張允恭微微搖頭,說道:“還能去哪裡,當然是去見英王殿下,如今事情雖然發生了變化,但三千吐蕃騎兵來襲,依舊有我們立功的機會,只不過是沒了獨攬一切功勞的機會了。”
在張允恭原本的計劃裡,他是要趁著吐蕃騎兵來襲,然後裹挾李顯逃走,這樣即便是失去了洮州,他還能以救駕之功,在皇帝面前露面。
雖然李顯只是皇帝的兒子,但皇子的救駕之功依舊不少,接下來,還有收復洮州之功。
當然,還有丟失洮州的責任,但問題是,南昌王在抵達洮州之後,就將整個洮州的兵卒全部收到手裡了,護衛洮州也是南昌王的責任,丟了洮州,該處罰的也是南昌王。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英王在暗中謀劃一切,如今說不定陷入危境的很可能是吐蕃人,而他們反而有了剿滅吐蕃人,重立戰功的機會。
張允恭轉眼就想通了一切。
尤其是在他帶著手下人,上了西門城牆看到全部裝甲的李顯的時候,心中更是如此認定。
目光掃過,看到竇驍悄無聲息的將他和手下人隔開,張允恭神色平靜,沒有絲毫異樣,只是上前拱手,問道:“殿下,敢問如今何種情況,需要臣做些什麼。”
“如今什麼情況,本王也不太清楚。”李顯轉身,看著張允恭,輕聲說道:“使君應該比本王更清楚才是。”
“臣,臣……”張允恭忍不住的緊張了起來。
李顯淡淡的擺手,說道:“現在還請使君下令,將手下的人,全部都調出來吧。”
張允恭目光望向城外,城門之下這兩隊千牛衛已經全部著甲,而在城門兩側的碼頭倉房院中,整整一千名弓弩兵藏在其中,一側空地上,滿滿當當的,全部都堆放的弩箭和放好的弩弓。
遠處,急促的馬蹄聲在響起,吐蕃騎兵的增援已至。
但張允恭心裡清楚,這一戰,吐蕃人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機會。
南昌王從長安帶來的,還有一千五百騎兵沒有現身,更別說,張允恭自己的手下還有六百騎兵。
他側身看了竇驍一眼,竇驍的一隻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之上,只要張允恭敢說個不字,刀刃立刻就會斬下。
心中輕嘆一口氣,張允恭微微點頭,說道:“臣遵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