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憧憧,巨大的門庭之間,陳夏被人推著從裡面踉蹌出來。
披頭散髮,一身白衣,似乎是在床上就被揪了起來。
抬起頭,陳夏一眼就看到了眾多千牛衛護衛之下,渾身紅衣金甲的李顯。
“英王?”陳夏臉上滿是詫異,他怎麼都沒想到,此刻,出現在他家,對他抄家的竟然是英王李顯。
陳夏下意識的看向四周,沒有,明亮的火光之下,沒有任何南昌王的蹤跡。
他們錯了,方方面面傳來的訊息都錯了。
他們最大的敵人從來不是南昌王李絢,而是英王李顯。
英王一直都在扮豬吃老虎,暗中策劃著洮州的一切,而他們一直都只盯著南昌王,而忽略了英王李顯。
看到滿臉後悔的陳夏,李顯頗感有趣,他對著四周的千牛衛擺了擺手,千牛衛立刻將陳夏推到了李顯身邊。
“下官陳夏見過英王殿下,不知道下官究竟犯了何罪,竟勞煩英王殿下如此大動干戈?”陳夏很不恭敬的拱手。
李顯朝著側面看了一眼,隨即李縹便已經閃了出來。
看到李縹,陳夏的面色頓時不由得一變。
“你之罪,本王不多言,之後自有大理寺,御史臺,和刑部共同審定,本王今日來你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從你陳家抄出足夠的糧食,來彌補府庫虧空。”
李顯抬頭望向整個陳宅,然後輕聲說道:“你最好希望,你家中庫房當中的儲糧足夠,不然的話,恐怕就只能用家中的僕役和女子來頂了。”
僕役和女子,同樣是一種財富,陳夏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李縹出現在這裡,已經足夠證明他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已經完全暴露。
“這間宅子裡儲存的糧食並不多,殿下若想找到陳家秘藏糧食的地方,大可以去城西的陳家貨棧轉轉,陳家的糧食,全部都被堆放在那裡,隨賣隨取。”陳夏神色從容,竟是直接交代了陳家多年儲糧的真正位置。
李顯淡淡的點頭,隨後說道:“難得,不過這些就不勞煩陳校尉操心了,陳校尉剛才說的地方,本王早就已經派人過去了,家裡的東西應該也已經評估清超過一遍了。
所需的糧食足夠,就用糧食,所需的糧食不夠,就用金銀財寶,金銀財寶不夠,就用女子和僕役。”
陳夏整個人不由停頓,臉色一瞬間難看的可怕。
片刻之後,陳夏頹然的說道:“殿下果然精明能力,下官心感佩服。”
李顯嘴角閃過一絲得意,然後神色瞬間肅然:“但如今,本王只想知道一件事,此番吐蕃派人前來臨洮,他們究竟派了多少人來?”
陳夏一愣,呼吸瞬間就沉重了下來。
李顯眼底一陣肅然,這雖然是李絢讓他問的問題,但也是李顯想要知道的。
李顯直直的盯著陳夏,彷彿恨不得一眼就看透他心中所想。
陳夏突然失笑一聲,最後有些放下了包袱的說道:“其實下官也不知道,下官不過是暗中倒賣一些糧食,趁勢囤積一些,從中賺個差價,至於殿下說的吐蕃來人之事,下官瞭解不多。”
瞭解不多,但也還是瞭解的。
稍微停頓,陳夏接著說道:“以往吐蕃也曾派人來洮州攪擾,如今大戰在即,他們或許會派更多的人來破壞。
不過,高原地勢險拔,山路崎嶇,從青海湖殺到洮州路途遙遠,更別說要穿越重重山嶺,不被人發現,就更難了。
真要強行而為,需要花費的時間很多不說,即便勉強抵達,也難免會有種種不適。
需要長時間的休息和調養,才能重新恢復足夠的戰力,所以就算有所來人,來人也不會太多,百人左右吧。”
“原來如此,多謝,來人,將陳校尉帶下去。”李顯朝著側面擺手,兩名千牛衛立刻上前,就要將陳夏給帶走。
“慢著,請留步。”一身緋色官袍的張允恭帶著一隊洮州捕快,從另一側急匆匆的趕來而來。
李顯轉身,看向張允恭,目光忍住的凝重了起來,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危險。
一任地方刺史,絕對沒有看起來都那麼簡單。
李顯突然笑了,笑的很客套:“使君上來救人的嗎?”
“不敢!”張允恭立刻便緊張起來,看向李顯的目光深處含著無限警惕,他忍不住拱手,說道:“殿下,四郎有過,自然當依律法而行,臣請將陳四郎,關於州獄當中。”
李顯微微一愣,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另外一側的山道傳來:“不妥,州獄人多眼雜,實在不適合一名情況特殊的囚徒居住,依本王看,不如放在州衙軟禁如何?”
穿著黑底金絲長袍的李絢,從另外一側走了出來,走到近前,他對著張允恭微微點頭,然後看向李顯,沉聲說道:“臣奉命查封馬志和陳家在洮州的一切產業,今有名單在此。”
李絢從袖子取出一張長箋遞給李顯,李顯略微掃了一遍,頓時無比詫異:“有兩千五百石的現糧,這……”
“這還只是在城中倉庫中找出來的,城外還有其他地方,或許還有更多……”
“搜,連夜搜,將所有的糧食全部搜出來。”李顯冷著臉說完,看向張允恭,冷聲說道:“使君,今日連夜察查洮州和臨洮,還有臨潭的糧倉,本王要知道,你們洮州的存糧真正缺了多少。”
之前,李絢也派人查過洮州的糧倉儲量,但是糧倉雖然有所缺失,但數字並不大,都在合理範圍之內。
但現在,刺史的小舅子家裡竟然搜出來兩千五百石的糧食,要知道,平常秋收,一個下縣的稅糧也就是這個數字。
難道說,臨洮或臨潭某個縣的庫糧已經被他全部都掏空了。
而且這還僅僅是這裡一個地方的倉庫,在整個洮州,還有其他幾州,陳夏究竟藏了多少糧食。
“下官遵令。”張允恭,這一刻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拱手應下。
一旁的李絢立刻心裡知道,經過了幾大家族的補倉,現在洮州州倉已經彌補的七七八八。
雖然說依舊還能看出一些問題,但在糧食不怎麼缺的情況下,已經很難追究他的責任了。
“還請殿下發令,察查附近諸州所有州縣庫藏,同時調千牛衛和金吾衛就近監看。”說到這裡,李絢稍微停頓,然後繼續說道:“請調大理寺丞狄仁傑和侍御史陸元方,至洮州,匯總察查一切偷賣庫糧之事,一有查實,即刻下獄。”
“王爺。”張允恭忍不住的開口,說道:“大戰在即,還是不要大張旗鼓的好。”
“但總要查清楚家底吧,萬一大戰之時後援不足,到時該砍的,就是本王和南昌王的人頭了。”李顯聲音並不重,但就這一句話,讓張允恭忍不住身體冰冷,趕緊低頭,說道:“是臣之罪。”
“使君有何罪,不過是看管不嚴,在大戰之前,任由自己妻弟和吐蕃密間偷盜庫糧罷了。”李絢從一旁補了一句,在場的一眾人等全部都無聲的低頭。
“畢剝”一聲,火焰一跳。
李顯的聲音隨即響起:“將陳夏送入刺史府,交由張使君看管,若有差池,連同使君一起治罪。”
“臣遵令。”李絢率領拱手拱手,一旁的張允恭同時低頭,神色肅穆的眼底,也閃過一絲輕鬆。
“察查各縣庫房的事,就勞煩王叔陪同使君一起吧,本王還得回去起草公文,發往其他各地,還有,此事也需要向燕國公,聞喜縣公相告之,還有長安,父皇和母后那裡,也得寫奏摺稟報。這位,我們今夜都有事要忙。”
李顯一句話說完,李絢和張允恭同時拱手:“殿下辛苦。”
“都去忙吧。”李顯說完,直接轉身,但張允恭卻看著他的背影臉色凝重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李絢拱手說道:“使君,今夜察查州縣府庫,還請使君派人協助。”
張允恭眉頭一挑,隨即有些發氣的笑道:“好,好,那就是兵曹參軍和庫曹參軍陪王爺一起去吧。”
“還有長史和主簿。”李絢站直身體,冷冷的補了一刀。
“好!”張允恭咬牙點頭。
李絢笑了,隨即,他轉過頭,看向側畔,說道:“傳令,將罪臣陳夏和府中一干人等,全部送到刺史府。”
“喏!”一旁的千牛衛立刻拱手,轉身而去。
李絢轉身看向張允恭,點點頭,說道:“使君,本王還有事情,就先告辭了。”
李絢拱手,然後轉身離開。
張允恭目送李絢離開,臉上一陣難看。
就這麼三言兩語,察查洮州一應州縣府庫的事情,就將他排除在外來。
南昌王好手段啊!
張允恭抬頭看了眼,還在查抄陳夏府邸的一眾千牛衛,然後向後一揮手,帶走。
轉身,張允恭已經率先一步返回了刺史府。
張露兒一直等到後院當中,有些焦急的看向父親:“阿耶,他們動手太快了。”
“動手是預計當中的事情。”張允恭此刻臉上沒有絲毫焦急之色,平靜的說道:“各級府庫都沒有問題,隨便他們去查,只是沒有想到,英王竟然會這麼果斷的要察查附近各州的糧庫……”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知道。”張允恭搖搖頭,說道:“按理說,這樣容易引起地方動亂,但現在距離大軍進發高原,還有一段時間,現在查出缺糧之事,後續很快就能補上來,問題倒也不大。”
“那我們之前的手段就都沒用了?”
“是啊!”張允恭輕嘆一聲,說道:“英王殿下手段太過果斷了。”
抬頭,張允恭看向女兒,說道:“你阿舅要被安置在府裡了,你去看著點。”
“喏!”張露兒微微福身,隨即有些詫異的說道:“他們就不怕父親和阿舅相互之間溝通什麼嗎?”
“不怕,他們在等著阿耶和你阿舅做些什麼。”張允恭抬頭,輕聲說道:“若是你阿舅死在了府裡,訊息傳到長安,恐怕就連聖人和天后都要懷疑我了。”
張露兒的呼吸頓時沉重了起來。
張允恭擺擺手,說道:“讓你阿舅他們住的好點,還有看緊點,別弄出什麼么蛾子來。”
“阿耶放心,女兒會處理妥當呢,反正阿舅也不知道多少……”張露兒停頓,將剩下的話嚥了回去,隨即轉口問道:“但是英王和南昌王那邊……”
“去找英王殿下求情吧。”張允恭抬頭,眼神閃爍。
……
黑夜之中,三匹快馬已經從洮州西門而出,急赴河州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