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玄奘創法相宗,然法相宗,亦稱唯識宗;何為唯識,唯心而已。”
韋玄藏盤膝坐於高榻之上,李絢坐於高榻之下蒲團之上。
一者言,一者聽。
韋玄藏繼續開口:“唯心,不許有心外獨立之境,亦稱‘唯識無境’,以我人心識之外的萬有現象,皆是由我人心識自體所變現而來,亦即是由心識中的種子所變現生起,故除心識之外,萬有現象皆非實在。”
稍作停頓,韋玄藏又接著說道:“又有一說,或自萬有現象自識所變一面來說,稱為‘唯識所變’。”
李絢靜靜的聽著,心中卻在自我思索。
玄奘唯識宗,無非就是舍我之外,別無他物,天上地下,唯吾獨尊。
但想要做到這一點極難,所以有輕鬆一點的途徑,那就是萬有現象皆自識變。
從萬物之中,找到心識的共同點,再以心識為基礎,無限累加,最後成就法相之道,蘊藏陽神。
李絢抬頭,看向老師韋玄藏,輕聲說道:“師尊,道經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唯識宗所求者,是否為一。”
“不錯。”韋玄藏滿意的直接點頭,說道:“天竺入佛滅之境,上百年未有阿羅漢佛果之徒,玄奘自中土而往,看似自我佛悟,但何嘗不是將道門之念帶入天竺,返回之後,所創唯識宗多有道門之影。”
“終究是結合道門,中土佛門和天竺佛門共同之功,後來者想要效仿,怕是極難。”李絢看著韋玄藏,臉上露出了凝重之色,後來多人前赴前赴天竺,但再無一人有玄奘成就,這就是原因。
“故而,道門轉行內丹,陽神藏於內丹之中,容自我精氣神之力,入則藏於九地之下,動則形於九天之上。”韋玄藏深深的看著李絢,輕聲說道:“多用自我之力,少借天地元炁,唯識而已。”
“少用天地元炁,那麼這所謂陽神,魔相和法相之力,豈非和以前金丹之力天差地別。”李絢一眼就看透了所謂內丹之力最大的缺點所在。
金丹,一個金字,天地之力,無堅不摧。
我命由我不由天,還丹成金億萬年。
“唯識而已,唯有心識。”韋玄藏微微搖頭,說道:“此法較之金丹,天差地別,無有威能,同樣無法增壽,不過延命而已……避死延生,就是這個道理。”
人之壽數天生有限,或曰百歲,或曰三百,壽命終了,不管何人終要離世。
如今之法,將精氣神之力全部溶於內丹之中,則身體之要越發減輕,轉而溫養之功,所以能多活,不能延壽。
內丹,終究不是金丹,我命依舊天定。
……
“所以,唯識,法相,少用天地元炁,故除精神之外,也多幻術?”李絢有些不確定的看向韋玄藏。
韋玄藏點點頭,說道:“還有飛劍之術,故往,法寶為王,如今便只有飛劍,飛針之流了。”
以法相御飛劍,縱橫千里或許不成,但縱橫百里,卻百無禁忌。
“此番於吐蕃之戰,英王既行,樓觀道自有人追隨,所以你所擔心之事,不會發生。”韋玄藏輕輕的給李絢科普了一個常識。
李絢頓時無語,他怎麼忘了這事。
樓觀道執道門牛耳,此類之事,乃是他們職責所在。
有了樓觀道的真人跟隨,李絢也就不用太擔心李顯的安危問題,他也可以將心思放在別的地方。
韋玄藏看著李絢,一擺拂塵,沉聲說道:“你天賦異稟,神魂天生比他人強大,再加上,你頗有道門護法之姿,有些東西,本來你不當看的,但如今大戰在即,為師也就顧不得那麼許多。”
說著,韋玄藏從一側的《太上老君內觀經》中,取出一張紙,遞給李絢。
紙上一副並非乾透的圖畫,能明顯看得出,這明顯是韋玄藏不久之前,才親筆畫下來的。
他似乎知道李絢本來就要來一樣,提前準備了這份東西。
宣紙之上,穿著一襲道衣的老子,來到了一頭兇惡的老虎面前。
只見,老子與老虎並排而坐,似乎在說些什麼。
聖人背後的一輪圓月特別醒目。
“這是青羊宮保留的,從春秋到如今,最核心的《老子傳道圖》。”韋玄藏輕聲,但肅然的說道:“與絕大老子騎牛傳道的圖片不同的是,《老子傳道圖》中,老子卻棄牛選擇了虎。”
李絢看著眼前的這幅《老子傳道圖》,眼中無比凝重。
這幅圖,看起來,似乎是老子傳道於虎,但真的是虎嗎?
道門之中,常將老子的青牛比喻“大地”,老子傳道青牛,是因為,選大地“厚德載物”載物之意。
“你看出來什麼了嗎?”韋玄藏問向李絢。
李絢思索著,說道:“老虎兇猛,陽剛而已,老子柔軟,陰柔。以柔束剛,以金丹約束天地威力,孕養同化,化育元神,這是天地大道。”
“你的悟性真的好的可怕。”韋玄藏忍不住一陣感慨,這樣的感悟,即便是在青羊宮,也未有幾人能夠說出。
關鍵是他今日傳給李絢的《老子傳道圖》,只是他自己的手摹版本,和青羊宮中儲存的《老子傳道圖》正本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可李絢依舊能夠參悟至此。
輕吸一氣,韋玄藏繼續說道:“老子傳道圖之關鍵,不在虎,也不在人,而在於圓。”
韋玄藏的目光落在老君身後的圓圈之上,圓圈有已經從老君身後逐漸將老虎偏移,而老虎的身體已經有大半融入圓圈之中,臉露兇相,卻在逐漸平靜。
“這並非月亮,也非太陽,這就是大道。”韋玄藏看向李絢低聲說道:“你若是能從中有所感悟,則內丹之道,已經通行。”
“多謝師尊。”李絢沉沉的對著韋玄藏躬身,師尊這麼做已經有些涉嫌違反門中律令了。
這份東西,青羊宮內非核心弟子,不得予聞。
好在李絢面前的這個是韋玄藏親手所繪之外,其上並無任何的元炁存在,看得懂,就看得懂,看不懂就看不懂。
“不必如此。”韋玄藏微微抬手,李絢感到一股沛然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從前面傳來,然後他自己被直接扶起。
看著李絢,韋玄藏認真的說道:“你所修行的,是宮中殘本天河真法,可修至玄胎境滿,本來因為無金丹傳承,不算頂級,但如此天地大變,不成金丹,都成內丹,所有人都要自行摩挲,你和佛門關係不錯,可以求教唯識宗。”
李絢看著老師韋玄藏,有些的詫異的說道:“師尊不擔心弟子被佛門引誘嗎?”
韋玄藏輕笑著看著李絢,輕聲問道:“你會嗎?”
“不會。”李絢根本就沒有思索,斷然直接給出了答案。
佛門雖好,但非吾鄉。
“弟子尊敬佛陀,敬仰佛陀,但不想成為佛陀,自我便好。”李絢一句話說出來自己的本心。
“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韋玄藏輕嘆一聲,說道:“道門中人,何者不是如此。”
超脫,超脫,超脫俗世,正是道之所求。
“師尊,關於封佛之事,門中何種態度?”李絢看向韋玄藏,神色肅然。
關於皇帝封佛之事,青羊宮和樓觀道的態度都非常重要,二者如果堅決反對,就是皇帝也會感到無比為難。
韋玄藏直接搖頭,說道:“只要佛門答應,道門並不異議,但只有一條,必須是封佛。”
李絢眉頭一挑,立刻就明白韋玄藏話裡的含義,而實際上,這本身就是他自己的態度。
“唯識宗應該沒有異議,但禪宗就不好說了。”李絢的臉色嚴肅起來。
唯識宗講究除己之外,別無他物,唯識而已,但禪宗求佛性,求自我求萬物佛性,若萬物為我,何來萬物佛性。
兩者雖非死對,但佛法本質卻大有不同。
韋玄藏搖搖頭,說道:“慢慢來吧,不著急,佛門沒有那麼容易妥協,皇帝,他的心,現在也不在這裡。”
李絢輕輕點頭,這注定是一場拉鋸戰,但拖延的時間越長,越為大眾所知,對李絢就越有利。
佛門被打壓下去,倒黴的可是武后。
“這是為師根據自身修行,略做修補的天河真法,真炁修行倒在其一,關鍵是法相,天河法相,法相天河,可不易啊!”韋玄藏將《天河真法》的修改版,還有手繪版的《老子傳道圖》,遞給李絢。
李絢再度跪下,雙手上捧,認真接下。
最後,韋玄藏看著李絢,沉聲說道:“此番吐蕃之戰,魔門眾人不必在意,佛門眾人也不必在意,真正需要小心點,是吐蕃魔女。”
“魔女?”李絢微微一愣,怎麼又來一個吐蕃美女,但隨即,李絢就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臉色駭然的說道:“難道傳說是真的?”
當年文成公主西嫁吐蕃,除帶去法典,工匠和醫藥之外,很少有人知道,文成公主是一名擅長堪輿的大唐公主。
尤其有一種,堪輿建寺的故事流傳最為廣泛。
文成公主遍行吐蕃,最後寫奏章於松贊干布:“……吐蕃王土地處仰臥之巖魔女身上,因此,巖魔女之兩臂、頭、兩胯、兩肘、兩膝及四肢等,需逐一建以鎮壓之神殿,即使不成,亦當施以鐵橛。臥塘湖乃巖魔女之心血,系惡趣之門,故當除之,建以神殿。”
唐人將其當成神話來看,可是如今,如果按韋玄藏所說,這種說法為真,那麼吐蕃很有可能創造了新的魔女。
或者是,是魔女祭祀。
這樣的人物,一旦出現在戰場上,對吐蕃人計程車氣而言,絕對是無比的鼓舞。
這下子是真的麻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