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底,烏篷船下。
一個巨大的半透明氣泡輕輕的貼在了船底,無聲無息的隨船一起前行。
水泡之中,平靜的站立著一道黑色的身影。
上方的聲音雖然低弱,但是卻清楚無比的傳來:“你是誰?”
黑色人影抬頭,目光似乎就要穿透船底,直接看清楚裡面的人的模樣。
霎那間,他的模樣也顯露在水底。
身臂修長,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如懸膽,嘴唇輕薄,眼神閃動間,帶著一絲冷冽。
李絢。
一身的黑色藤甲,腰間掛著長刀,李絢就這麼的站在了水下氣泡之中,站在了整個渭水水中。
頭上,烏篷船內,沒人發覺李絢的存在,但緊張的氣氛在瞬間被推到了極致。
……
鋒利的刀刃向上一挑,似乎就要刮下賈輝臉上的假面。
“我勸你不要亂動,真要動了,那你今天想要拿到的東西,就永遠不可能拿到了。”賈輝目光森冷的抬頭,死死的盯住站在他身後人的面目。
那是一副完全的唐人面目,身穿灰色長袍,頭戴黑色璞帽,身材魁梧,面目平常,臉型瘦削,眼中閃爍著警惕和精明,橫在賈輝脖子的刀穩的可怕。
聽到賈輝這麼說,那人略微思索,隨後他收起了刀,然後後退半步,警惕的看向賈輝問道:“東西呢?”
刀刃挪開,賈輝眉頭依舊緊皺,他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然後退開半步。
一柄短劍被賈輝從腰間取了出來,然後直接扔到了船艙中央的矮几上,然後正坐下來,然後伸手:“請坐!”
來人有些不悅,但還是和賈輝坐到了一起。
“未曾想到,吐蕃密使竟然是唐人?”賈輝看著對面一副漢人模樣的吐蕃密使,心中難以置信:“早聽聞吐蕃國相論欽陵用人不拘一格,竟然連當初大唐派入吐蕃的工匠後人,都用來做間,這手段真是令人歎服。”
“閣下錯了,在下並不是當年隨文成公主入吐蕃的工匠後人,在下欽言,見過官人。”欽言對著賈輝拱手,神色卻突然間冷冽了起來。
賈輝眉頭一挑,突然,他的腦海中靈光一閃,忍不住脫口說道:“天水口音,欽言,你不是論欽陵的族人……天水口音,你是趙德言,不,你是趙德言的後人……你是他的孫子。”
“如此,就沒意思了,賈郎中。”欽言微微低頭,眼神閃爍,一句話,他直接揭破了賈輝的真實身份。
賈輝頓時滿臉驚駭:“你是如何……”
“今日武功縣城之中,多是武功本地人,還有來往各地的商人,除此以外,唯一例外的,就是從長安來的朝廷欽差,戶部郎中賈輝,大理寺丞狄仁傑,兵部員外郎來遂,還有侍御史、檢校太子洗馬陸元方。”
欽言抬頭看向了賈輝,不屑的說道:“狄仁傑當朝神探,來遂是門下侍郎來恆的侄孫,陸元方吳中陸氏出身,從動機,從資格,現在又有機會出現在這裡的,只有你賈輝賈郎中。”
賈輝自然是不願意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揭穿,但看著欽言,他輕輕一笑,神態輕鬆度說道:“欽先生所說,不過是自己猜測罷了,並無實據,將來即便是拿到朝堂,也無人相信趙氏後人之言。”
趙氏後人,趙德言的後人。
趙德言,出身天水趙氏,本前隋地方官,隋滅之後,投靠大唐,成了大唐地方刺史。
趙德言本身有些才學,先後連任兩任刺史,只是後來投靠太子李建成。
玄武門事變之後,李建成被殺,趙德言被調任鴻臚寺少卿,賜命出使突厥,最後被突厥扣押,時久投靠突厥。
投奔突厥後,趙德言竟以自己的學識說服頡利可汗,效仿大唐王朝,中央集權,說一不二。
頡利可汗隨即滿心歡喜,然後支援趙德言在突厥內部開始改革。
變更舊俗,政令煩苛,信諸胡而疏突厥,內部反覆,又恰逢大雪,雜畜多死,連年饑饉,民皆凍餒。
短短三年,不可一世的東突厥,內部便開始已經土崩瓦解,各部落聯盟紛紛投靠大唐尋求庇護。
在趙德言的全心全意協助下,突厥與大唐的實力此消彼長,最終李靖一戰而滅東突厥。
趙德言也在這一戰當中,身死人滅,為後人笑。
但趙德言的妻子兒女,卻在這一場紛亂當中,從突厥逃了出去,至此之後再無音訊。
誰能想到多年之後,趙德言的後人竟然被吐蕃國相論欽陵送接納,成為了吐蕃密使,潛回大唐,身下更是試圖從賈輝的手裡拿到他手上原本要交給吐蕃人的密信。
賈輝心中頗有些感慨,他自己所遇到的,竟然是當年貞觀第一倒黴蛋趙德言的後人。
當年趙德言之所以投靠吐蕃,其實是太宗皇帝所行的使間之策。
趙德言其人能力一般,能作刺史,多因為大唐開國初年,人才不多,而趙德言又出身天水趙氏,後來雖然加入太子李建成陣營,才繼續做了下來。
玄武門之變後,太宗皇帝看透了他的本質,就派他出使東突厥,暗中又不停讓人在使團中放風,回來要收拾他,又讓隨同出使的唐儉講訴東突厥種種好處,最後促使趙德言留在了東突厥。
甚至有人傳言,在東突厥行中央集權之策,就是唐儉教給趙德言的。
在趙德言投靠東突厥之後,太宗皇帝甚至將他的妻兒全部都送到了東突厥,讓他更加放心和後顧無憂。
這些東西,在當年是絕對的機密,但在東突厥滅亡之後,也不知道是誰,在喝醉後傳了出來,最後被眾人所知。
以皇帝之身,行使間之策,頗為有失風範,然而除了前相魏徵以外,幾乎沒人為趙德言說話,都說他咎由自取,自不量力,活該如此。
如今趙德言的後人到了吐蕃,他在大唐朝堂說的任何話,朝中都不會有人相信。
甚至人們還巴不得他為論欽陵效力,然後幫助論欽陵在吐蕃搞中央集權,最後效仿東突厥,天怒人怨,滅絕自己。
……
“好了,說這些都沒有意義,東西呢?”欽言轉眼就收斂了自己的心思,專心正事。
賈輝神色同樣肅穆起來,將桌几上的短劍輕輕前推,然後看向欽言:“你帶來的東西呢?”
欽言的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不客氣的說道:“之前,我們已經付了你們三萬貫錢,最後卻功敗垂成,你怎麼有臉再找我們要錢?”
賈輝平靜的看著欽言,冷淡的說道:“其一,上回交易之事,替你交易的是永珍閣的人,錢你們是交給了永珍閣,出了事,你們應該去找永珍閣;其二,我們這邊並沒有拿到那筆錢,什麼東沒有拿到,我們憑什麼要交出東西;其三,吐蕃強悍,某家可不相信論欽陵只交給你三萬貫的,他這個人可沒有那麼小氣。。”
欽言冷笑一聲,隨即從腰間的束帶裡取出一個黑色小袋,直接甩在了桌案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東西在這裡了,上回交易的兩個人怎麼樣了?”欽言看似隨意的問道,手卻又握在了短刀上。
“不用緊張,四周都是我的人。”賈輝拿起黑色小袋,稍微開啟看了看,裡面一片璀璨的五彩碎鑽。
欽言淡淡的說道:“這些都是天竺國進獻給我王的,至於怎麼用,不用我教你吧。”
“不用,隨便弄上一個假的使團,進獻給皇帝,皇帝回覆的賞賜,就比這個的價值要高。”賈輝抬頭看著欽言,說道:“某家甚至可以交一半,留一半,皇帝手裡有了,剩下的就好處理了。”
“好手段。”欽言誠心的誇讚了賈輝一句,然後拿起來桌几上的短劍,然後毫不猶豫的擰開了劍柄。
一張紙條掉了出來。
這個時候,賈輝繼續開口說道:“上回交易的兩個人,我們的人死了,永珍閣的人被抓了,朝廷不久就可以弄出永珍閣的總壇所在,那裡離吐蕃不是太遠,你們應該知道怎麼做。”
欽言沒有理會賈輝,只是看著紙條上少有的幾個字,無比驚訝的念道:“三月二十三日,中路軍統帥,英王李顯抵達臨洮。”
整個紙條上,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句話。
欽言的臉色一陣難看,看向賈輝問道:“只是如此,我還以為,你就交給我戶部關於唐軍前線所有的糧庫虛實……”
賈輝猛然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欽言:“我如何會知道那些,我能拿出來的,只有這麼一條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訊息。”
“可你是戶部郎中啊!”
“誰說我是戶部郎中了。”賈輝看著欽言,冷笑著說道:“從一開始,就是你自己在自說自話。”
“原來你不想承認。”欽言一隻手已經緊緊的握住了刀柄,恨不得直接一刀劈下。
賈輝看著他這幅模樣,冷笑道:“怪不得你在吐蕃也不得重用,只能回大唐顯示存在。若是你足夠聰明,你就應該明白,這份訊息,就是用三座城池來換,都一點不虧。”
抓住英王李顯,逼迫皇帝作出讓步,讓吐蕃更加強大,這才是真正的捷徑,但欽言卻像是看不明白一眼,直接說道:“但我還是要戶部關於唐軍前線所有的糧庫虛實情況。”
“我可以現在默寫給你,但一來,我沒時間,二來,你得加錢,加十倍加錢。”賈輝直接一句話,讓欽言的話全堵了回去。
“十倍的錢,你做夢。”欽言一把抓住了手裡的錢袋。
賈輝淡淡的看著他,說道:“你若不給,那我回去,就稟明天后,英王前行臨洮之事已經洩密。”
欽言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他冷笑著點頭,說道:“你厲害,希望我們下次還能再見。”
“應該不會有下次了。”賈輝對著欽言點頭,欽言起身拱手就走,而賈輝則依舊坐在那裡。
……
烏篷船下,李絢站立在氣泡之中,面色鐵青。
手中錦囊開啟,裡面寫著一句話:“天后口諭,放吐蕃密使離開……三月二十三日,中路軍統帥,英王李顯抵達臨洮。”
……
這是一個陷阱,一個將數十萬吐蕃將士都算計在其中的陷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