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藥局,李絢平靜的坐在內側值房中。
內外無數醫者走過,對他都不由微微躬身,李絢從尚藥局走出的,如今朝中職位最高的官員。
以他的身份,皇帝信重,關鍵時刻,憑這幾分香火情,是能救命的。
今日,李絢在尚藥局,另外一名尚藥奉御楊若,根本就沒來當值。
明顯是放手讓李絢在尚藥局作為。
突然,一名低階錄事快步從外面而入,走到李絢身前,低聲拱手道:“王爺,賈郎中已經帶藥走了。”
李絢微微點頭,擺擺手,錄事立刻轉身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明崇儼從門外而入,面色凝重,看到李絢,稽首:“南昌王。”
李絢站起,面色沉重的拱手回禮道:“情況怎樣,天后什麼意思?”
明崇儼看向房中的其他錄事,李絢立刻揮手,一眾錄事立刻躬身退了下去。
這個時候,明崇儼才開口說道:“天后的意思,不能在皇城抓人。”
李絢點點頭,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說道:“的確該當如此。”
明崇儼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後日,賈郎中將會奉旨,帶人前往臨洮蘭甘諸州,察查地方州縣儲備,出了長安,王爺便可抓人了。”
“抓人?”李絢抬眼,看向明崇儼。
“能抓活的,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死的也行。”明崇儼嘴角露出一絲狠辣。
“看來這幾日間,戶部要好好的和這位賈郎中交接了。”李絢臉色帶上一絲憂慮。
賈輝身為戶部郎中,雖然只有不到半年時間,但大唐天下,從朝堂到地方州縣,各地府庫的存糧存銀,他都再清楚不過。
這些訊息一旦被透漏到吐蕃人的手裡,對朝廷的影響可想而知。
尤其是西部前行的軍需糧草配置,那更是機密當中的機密。
得到這種東西,甚至能夠推斷出朝廷前進的軍隊佈置。
甚至從中推斷出大軍虛實,進軍路線。
一旦洩露,則西線大軍危矣。
“這一次,要連吐蕃密使也要一併殺。”明崇儼開口,李絢猛然抬頭。
“吐蕃密使,這一次也會現身嗎?”李絢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殺氣不自然散溢開來。
“會的。”明崇儼直接點頭,然後說道:“賈輝到了臨洮諸州之後,每一次行動,都將有大批的軍士隨行,吐蕃人更難得到情報。更別說,一旦真到了臨洮,訊息就算是送出去,也來不及了。”
李絢抬頭,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將話嚥了回去,轉口問道:“真人,吐蕃密使和賈郎中相互知道彼此嗎?”
明崇儼這一次算計的核心,是吐蕃密使和賈輝相互之間都知道彼此身份。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之前的永珍閣和周峙等人都只是無關緊要的遮掩。
李絢即便是殺了他們也不影響這其中的交易。
明崇儼彷彿一眼看透了李絢的心中所想,隨即搖搖頭,說道:“不知道,他們如何會讓對手知道自己身份。
起碼,吐蕃人應該是不知道賈輝的真實身份的,他沒那麼傻,將自己的身份暴露給吐蕃人,讓他們隨意去要挾。
他應該也不知道吐蕃密使是誰,也不知道他究竟藏在何處,但永珍閣的人知道。”
李絢眉頭一挑,忍不住直接問道:“城中永珍閣的人不是已經被徹底清除了嗎?”
“是清除了,不過也有一些餘孽尚存。”明崇儼感慨的搖搖頭,說道:“魔教手段,最後總能有三兩人倖存下來,這些人所依靠的,就是不與其他人做任何的接觸。這樣的人,也不會在城中有太多的動作,他們真正會下手的地方是在城外,一旦出了城,避開宮中視線,他們便可以隨意交換情報了。”
“是的,永珍閣屢次出事,吐蕃人和賈輝都不會再信任他們,最多讓他們相互傳遞隱秘的訊息,剩下的,就是二人的當面交流了,那個時候,也就是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時候了。”李絢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吐蕃密使最好能抓活的,這樣,我們便能將整個大唐境內所有的吐蕃細作,全部清除。”明崇儼話風一轉,隨即冷冷的說道:“若是不能,那就用他的頭顱,讓整個大唐境內所有的吐蕃細作,全部心膽碎裂,不敢再有動作。”
李絢贊同點點頭,說道:“只要吐蕃細作被清除,即便是朝中有些野心人,也對大局無礙。”
明崇儼看著李絢,輕聲問道:“王爺,剛才賈郎中來取藥,你不會那麼規矩吧?”
“真人也是藥中好手,也當明白,是藥三分毒,但如果完全拋開藥量談毒素,那無疑是在欺人不懂。”李絢抬頭看了明崇儼一眼,然後輕聲說道:“本王所用之藥,歷來都非常講究藥量的精細,差一分錯一毫,藥效都有極大的不對,而那位賈郎中,藉著戶部的名義調藥……他拿了太多。”
是藥三分毒,拿了太多的藥。
明崇儼立刻就明白,賈輝真要吃了李絢的藥,恐怕還要倒黴。
明崇儼收拾心思,沉聲說道:“貧道的意思,是他不會產生懷疑吧?”
“不會。”李絢平靜的回答,隨即感慨說道:“本王向來仁慈,找對了藥,大方向便無錯。
若是他用的劑量少些,或許難解其困,但終究有所緩解,時間能夠拖延,但若是他用處劑量多了,藥效轉化,肝臟問題解了,卻又會傷到脾臟,容易腹瀉。尤其他數日不眠,這種情況可能更加嚴重。”
“嘶!”明崇儼忍不住的倒吸一口涼氣,南昌王果然不好惹。
雖然如今只是腹瀉兩個字,但按照他一貫的風格,稍不注意,立刻就會被折騰的反覆生死。
隨即,明崇儼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不眠,他不是用藥了嗎?”
“用藥的確解了前毒,甚至今日一日,都不會犯困,神情自然,但前藥已經傷及肝臟,影響脾胃,如今又過量用傷脾之藥……”李絢輕輕的抬頭,目光平靜的看了明崇儼一眼,輕聲說道:“他所用之藥,不知是從哪本古書裡找出來的,算對症又不對症,不做調證,隨意亂用,前毒解了一半後毒又起,最後只一個死字。”
“前毒原來未全解……”明崇儼說到一半,自己就把話停下來,他微微搖頭,說道:“他這人,從中毒的瞬間,就已經落入了王爺之手,只要王爺不收手,那他就難逃王爺的五指山。”
“不,他是難逃自己的五指山。”李絢神色淡淡的說道:“只要他找某一位名醫隨便去看一看,那麼他的病情,立刻就能得到緩解,即便如此,治病如抽絲,沒有數月之間,他難以恢復完全。
現在如此奔波,前毒今日解了,明日就又會復發,前半夜安睡,後半夜又失眠,反覆往來……
當然,他是不會去找名醫的,因為真正的名醫,只需一探脈,就知道他是什麼情況。”
“那我們如今只需考慮吐蕃密使一人了。”明崇儼深吸一口氣,對著李絢拱手道:“王爺,那貧道就先回去準備了,爭取三日之後,一戰功成。”
明崇儼剛準備站起來離開,李絢突然叫住了他:“真人,能告訴本王,這位賈郎中,背後究竟是什麼人?”
賈輝並不是魔教中人,他雖然出生在婺州,但是卻和天陰教沒有多少關聯。
賈輝明面上能查到東西,李絢都查了一遍,但始終沒能查出他背後是誰。
明崇儼腳步停下,輕聲說道:“王爺想必查過他的家人,應當知道,他的妻子姓什麼?”
“姓於。”李絢很直接的說道:“於氏出身洛陽,其父早年為東陽縣令,其祖父早年為沁源縣令,曾祖曾為榮州刺史,家族門第或許曾經顯赫,但如今已經沒落。”
明崇儼微微搖頭,說道:“王爺若是肯再往上查上三代,於家的背景就清晰了。”
稍微停頓,明崇儼認真的說道:“於氏先祖乃是北魏初期大將,鮮卑萬紐於部落首領,於氏從北魏到西魏,再到北周,都是朝廷大門閥,後來家族族長於謹更是做到了燕國公,太傅、大宗伯,乃至雍州牧,是北魏八大柱國之一。”
北魏八大柱國,李絢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他自己出身隴西李氏,李絢自己的前輩祖先,唐太祖景皇帝,隴西郡公,唐國公李虎,便是北魏八大柱國之一。
最後,李絢忍不住的搖頭:“真人,如今北魏八大柱國……”
“王爺想說早已沒落對嗎?”明崇儼微微搖頭,輕聲說道:“只要大唐在一日,北魏這些勳臣就永遠不會沒落,不過是內部自行更迭而已。
有的起,有的落,就比李家,獨孤家,趙家,依舊顯赫;元家,於家,侯莫陳雖然沒落,但有竇家,楊家,韋家相繼崛起,北魏八大柱國,如今早已被稱呼為關隴世家。”
“這些便是曾經的舊關隴世家,或者,還要加上獨孤家,趙家,竇家,楊家,韋家這些家族當中的失意者,他們才是這一切背後的主使。”李絢終於弄明白了這背後隱藏的真正團體。
還是世家大族,沒落的關隴貴族試圖重新崛起,掌握權利,靠的是什麼,當然是軍功。
如今皇帝偏愛使用來自河北、河南,乃至山東地的軍將,關隴氏族很難在軍中立功。
想要藉助軍功崛起,那麼就只能依靠前線大敗,然後趁勢崛起,成為皇帝不得不依賴的真正貴族。
這才是那樣人真的打算,而皇帝和武后,早已經看透。
……
“王爺既然明白了,那麼貧道就告辭了。”明崇儼鬆了口氣,然後稽首告辭。
李絢站起來,將明崇儼送到了門口:“小王就不送真人了,免得被人看見。”
明崇儼微微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等到明崇儼徹底消失,李絢的臉色徹底的冷了下來。
沒落的隴西世家,怕是真正強盛的隴西世家也有插手吧。
如今在朝中,竇家,趙家,楊家,韋家,依舊強盛不衰,和皇族有著緊密的聯姻,但是以獨孤家為首的老一輩,雖然早年成為皇族外戚,諸家聯姻,但如今家族沒落已成定局。
獨孤家只有一二位四方州刺史,軍中更是隻有一位十六衛將軍,中郎將也不過只有兩位,甚至都比不得新崛起的東南世家,更別說和五姓七家相比,就是和韋家杜家這樣的家族相比也多有不如。
怪不得,他們終究不耐。
因為一直在打壓他們的,從來都是皇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