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沒用。
周峙坐在眾臣偏後之處,看著許且站起來,然後恭敬的說自己不如程行謀,心中一陣暗罵。
看著程行謀滿臉憤憤之色,轉而詫異,不安,又有些手忙腳亂的模樣,周峙心中更是罵了又罵。
許且一句話,讓整個質疑風波徹底的平息下來。
當事人都不再說話,其他任何人更是沒法使力。
狀元之爭,到現在徹底落幕,再沒人能借此興起半點風波。
周峙開始雖然沒有插手此事,但也知道,是范陽盧氏和滎陽鄭氏在暗中使力,這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只是可惜,盧氏和鄭氏還沒有完全發力,整個事情就戛然而止。
好在還有餘波未消,所以,才有了他今日順手之舉,但可惜,被南昌王輕易就打發了。
真的可惜了,若是這件事能掀起更大的風浪,那麼藉著這股風浪,他將那事做了,那就真再好不過了。
不過雖然如此,但今日之事,還沒完。
周峙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眼,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名五旬年紀兩鬢斑白的老年士子從宴席桌案後走了出來。
“汾州杜明,見過李公,見過南昌王。”杜明對著李敬玄和李絢拱手,誠懇的說道:“今日少長鹹集,群賢匯至,杜某久聞南昌王盛名,不知可否請南昌王題手做賦,以記盛況。”
瞬間,無數人的目光落在了李絢身上。
李絢深深的看了杜明一眼,瞬間,他的臉上就滿是為難之色,同時苦笑著對眾人說道:“若是作詩寫詞,本王頃刻便可揮毫而就,但做賦,是非本王擅長,若是強就,恐怕一整日都未必能夠成就。”
賦,有長篇敘事,也有短篇抒情,因此篇幅不一,字數也不一。
如班固的《兩都賦》、曹植的《洛神賦》、司馬相如的《上林賦》等等,它們的字數都在千字以上。
最近盛名的王勃《滕王閣序》,也有七百多字。
李絢記得的千古名賦本就不多,又要合情合景,實在太難。
有人在難為他,只需要看遍李絢曾經所做之詩,就知道,他從來沒做過賦。
李絢看到杜明依舊要說什麼,擺擺手,溫和的笑著說道:“今日之事,主角非是本王,而是在座諸位,本王不便喧賓奪主了,不如本王今日作詩一首,送予諸位,以作紀念,如何?”
在場當中都是聰明人,李絢話說到這裡,他們怎麼可能會不明白這其中的蹊蹺。
真要讓李絢做賦,隨便自然無所謂,真要寫好,一整天時間都是少的,搞不好到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落在李絢身上,其他的不說,就如同李絢所說那樣,必然會喧賓奪主。
更何況,誰今天好好的,會讓南昌王做長賦,眾人心中立刻察覺不對。
程行謀率先站起來,對著李絢拱手道:“多謝王爺用心良苦,用意深厚,吾等恭聽王爺大作。”
許且,還有諸葛明輝同時站了起來,對著李絢拱手道:“吾等恭聽王爺大作。”
“都坐。”李絢伸手示意,然後轉頭看向李敬玄,李敬玄神色肅然,點點頭。
李絢輕輕示意,然後看向眾人,提起筆,在宣紙上揮毫而就。
寫完之後,李絢轉遞給一旁的李敬玄,李敬玄看了一眼,忍不住念道:“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李敬玄驚訝的看向李絢,嘆聲說道:“南昌王果然大才,一聲登科後,道盡天下進士風流。”
“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李絢笑笑,看向眾人,沉聲道:“諸位,本王明年,在這裡等待諸位。”
今日雖有款待中舉進士之意,但很多,還是勸慰落第士子,話歸原旨。
李絢一番話說完,舉起酒杯,轉頭看向李敬玄,恭聲道:“敬玄公,請!”
“請!”李敬玄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看向在場眾多士子,舉杯道:“諸位,請!”
“請!”眾多士子同時舉杯,看向李絢的目光中,充滿了震撼和歎服。
……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周峙將寫著《登科後》的宣紙放著一側,看向對面容顏俏麗的七娘,問道:“你說南昌王究竟能不能做賦?”
七娘恭順的將宣紙收起,然後放置在一側的矮几上,抬頭看了一眼烏篷船的船頂,輕聲說道:“如此詩才驚人之人,如何可能不會做賦,只是賦做的是否出色而已。”
周峙雖然不願承認,但還是點點頭,說道:“南昌王才情驚人,賦做的再差,也比一般人要強上許多,無非就是不夠出色罷了,甚至可能還要更強,不過是在藏拙罷了。”
七娘溫順的給周峙到了一杯溫酒,然後柔柔的靠在他的身側。
目光越過周峙望向外面,曲江池,她少年時曾經遊歷曲江池,但自從被沒入宮中之後,就再也沒有來到這裡了。
甚至從來沒有脫離過宮中和教坊司的視線。
很難得今日竟然被容許和周郎一起同遊曲江,雖然這背後的一些算計令人不安。
周峙伸手將七娘攬在懷裡,輕聲說道:“不管如何,我們就當就著南昌王的這首詩,暢興遊湖就好。”
“嗯!”七娘柔柔的應了一聲。
周峙坐在烏篷船中,看著外面湖面上,一艘艘遊船緩緩而行,大多攜帶樂工舞妓,有的一面泛舟飲酒,一面欣賞樂舞;有的雜人仕女群中,調笑嬉戲,賣弄風流;有的三五人,脫冠摘履,酬酒無度。
周峙的心思落在其他地方,今日不管如何,目的是達到了。
南昌王一首詩,轉瞬間全城傳唱,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多的人來到了曲江池。
渾水摸魚之下,一且就方便多了。
也不知道這一次來的是什麼人,之前是吐蕃人透過永珍閣的人和他溝通,但永珍閣前幾日被南昌王重創,甚至就連他們的閣主,都被明崇儼借長安法陣重創。
所以,來的會是吐蕃人嗎?
天色逐漸的轉暗,周峙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他明明已經在船身上做了足夠的標誌,可為什麼到現在人還不來。
周峙一隻手放在了七娘的脖子上輕輕撫摸,七娘輕輕靠在了周峙的懷裡,彷彿根本不知道,只有周峙用力,她的脖子就會被輕易的掐斷。
但周峙始終沒有動手。
因為他清楚,如果七娘真的死在了這裡,那麼沁香苑的那些人一定會將一切都翻出來,他們有足夠的手段。
他們將從來不允許出沁香苑的七娘派到他的身邊,目的就是為了讓他聽話。
就是為了要讓他保證,在今日這份訊息送到吐蕃人的手裡。
這份訊息,他們有更大的用處……
四周的遊船也在逐漸的散去,周峙緩緩的鬆了口氣,人不來,他也沒辦法。
今日不過是因為殿試結束曲江宴,宵禁後延了一個時辰,並不是今夜就沒有宵禁了。
周峙沒有多等絲毫,預定時間一到,他立刻就上了馬車,返回平康坊,他要將七娘送回沁香苑去。
這事也得說一說。
……
坐在馬車裡,七娘掀起車窗向外看了一眼,輕聲說道:“周郎,下雨了。”
“嗯?”周峙愣了愣身,下意識的跟著車窗看向了外面,就見整個長安城無聲無息的籠罩在一層雨幕之下。
細雨,春雨。
“春雨貴如油啊!”周峙輕嘆一聲,然後將目光收了回來,一轉頭,他整個人就愣在了原地。
七娘不知何時已經昏迷了過去,而在七娘的身邊,蹲著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穿著赭色對襟長袍的短鬚男子,對方的手裡握著一把短刀,臉上滿是玩味的看著周峙。
“英雄,饒命,饒命。”周峙立刻舉起手來,滿臉惶恐。
他雖然有一點修為,但他是文官,殺伐之道他根本就不擅長。
來人冷笑著看了周峙一眼,不屑的冷哼一聲:“我是來幹什麼,你應該知道,東西麼?”
周峙眼角瞬間狂跳,但他依舊滿臉無辜的問道:“英雄,你在說什麼,什麼東西……你想要什麼,我這裡什麼都有。”
說話同時,周峙快速將身上的錢袋,香囊和腰牌,還有所有的飾物,全部都拿了出來,但偏偏就是沒有來人所說的那些東西。
來人的臉色頓時陰沉了起來。
但隨即,他就恍然了過來,然後小心的從身上取出一個藍色的錢袋,直接甩了過去,沉聲說道:“你要的錢都在那裡面了,自己點點,絲毫不差。”
周峙的臉色頓時肅然起來,他小心點取起錢袋,然後當著來人的面開啟。
一共三十章,每一張都是一千貫的匯票。
匯票屬於長安最大的通淵櫃坊,這種是很特殊的,存取只認匯票,不認人,也不要憑證。
最關鍵的,是這裡面的數字,一點也沒錯。
周峙終於長鬆了一口氣,右手尾指在一眾飾物當中挑出來一根木簪,然後死死的看著來人。
來人神色頓時一鬆,然後小心點拿起木簪,然後抬頭看向周峙。
周峙雙手虛擰,來人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不過他並不沒有立刻開啟木簪,這麼短的木簪,即便是存有情報清晰,也必然是字型極小。
他一反手,木簪便已經不見了蹤影。
微微抬頭,來人就看到周峙一臉警惕的看著他。
他笑了,擺擺手,輕聲說道:“你放心,我們以後還需要你。”
一句話說完,來人立刻掀開車窗,就要跳出去,但就在他要跳出去的一瞬間,一支冷箭的從前方冷冽射來。
瞬間,長箭就已經擦著他的脖子直接飛入了後方的大雨中。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在雨幕的長街上“踏踏踏”的響起。
模糊之中,一道人影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