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之下,黑架馬車緩緩的朝永興坊而去。
兩側金吾衛和千牛衛分列,即便是被大雨淋透,也依舊謹慎小心的觀望四周。
馬車內,劉仁軌坐於李絢對面,目光銳利的看著他:「此番東行,賢婿可知最重要的是什麼?」
李絢微微拱手,認真肅穆的說道:「是新羅使臣的生死。」
劉仁軌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以賢婿之能,儘可將新羅使者玩弄於鼓掌之中,然則想要達成目的,就必須要保證其能將信函傳回東島,這其中時間拿捏非常重要。」
「孫婿明白。」李絢面色凝重的點頭,他之前雖然在蓬萊殿內侃侃而談,但也非常清楚,自己的方略幾乎等同於極限操作。
皇帝之後雖然給他鬆綁了一些,但想要最後成功的將安東大軍回撤,最好是整個計劃中一個偏差都沒有。
只有如此,大唐對吐蕃之戰,才能保證足夠的優勢。
「這其中肯定會有人從中樞,還有揚州,想方設法刺探我朝大軍的真相,賢婿要小心,此事的真相,只有你和竇玄德二人可聞。」劉仁軌非常鄭重的提醒。
此番大唐對新羅用兵,表面上必須做成大唐要對新羅全面用兵的模樣。
這是最重要的,只有如此,才能欺詐得過方方面面的敵人。
吐蕃來使的真相,可在適當的時機讓新羅使者知道為假,但大唐和倭國的勾連,必須要小心謹慎,在大軍出發之前,就讓新羅使者自行「獲」得。
這中間的分寸拿捏非常重要。
什麼資訊什麼人可知,什麼人不可知,又何時剋制,又如何的被新羅國使獲的,都需李絢一個人去小心斟酌。
「孫婿定會處置妥當。」李絢認真的點頭,他之所會被皇帝授予此任,就是因為他之前在東南所行之事,所用的人心手段,被皇帝和天后看重。
朝中的諸位臣工也同樣看在眼裡,都相信他能順利完成。
「兵部,工部,還有戶部,今夜會連夜選派得力官員隨賢婿一起東行,所以一行儀仗都會在今夜準備妥當。」
稍微提滾,劉仁軌輕聲嘆道:「本來還想好好提點你地方之事,現在偏又出了此事。」
李絢原本是打算後日離京,之後便回婺州擔任他的婺州別駕。
原本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人去拜訪,現在什麼時間都沒有了。
不僅劉仁軌最後教誨的機會沒有,甚至原本的陛辭,也同樣被取消了。
好在自己的事情,李絢已經全部做了妥善的安排。
「只要大軍能夠順利的從東島撤軍便好。」李絢抬頭看向劉仁軌,恭敬的問道:「嶽翁,東島諸將,相互之間不會有什麼障礙吧?」
「障礙,你是想問矛盾吧?」劉仁軌輕笑一聲,一言直接戳破李絢心中真正的想法。
略作思索,劉仁軌搖搖頭,說道:「安東都督府三將,李謹行,高侃,黑齒常之。李謹行是粟末靺鞨族人,蓍國公突地稽之子,武力之強為諸君之首,偏又生性謹慎,為陛下所重。
高侃為人重權,但李謹行一切依律而行,二人倒能和諧共處。至於黑齒常之,也是一員猛將,為人性情耿直,部下信重,不過出身降將,無可與其他二人相比。」
李絢隱約能夠窺見安東都護府內的權力構架。
李謹行為安東道鎮撫大使,一切以朝廷為重,雖不重權,但也不許他人違令而行。
高侃出身渤海高氏,雖然重權,但不會違背李謹行之令,頗有些長史的味道。
至於黑齒常之,多有些像一州司馬。
不過這三人當中,李絢知道最多的,反倒是劉仁軌並不怎麼
在意的降將黑齒常之。
因為在薛仁貴和裴行儉之後,大唐成就最高的統帥就是黑齒常之了。
高侃他也有所耳聞,不過聽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孫子,高適。
最後便是李謹行,李絢甚至在前赴洛陽之前,都沒有聽過李謹行的名字,但此人能夠被委任為安東鎮撫大使,必有其過人之處。
甚至三人當中,讓李絢感覺最為放心的,就是李謹行。
李謹行不會大出奇兵,但若是他要主守嗎,其他人恐怕一點便宜都討不到。
李絢做事也是這種風格。
這些人,還有安東都護府下屬眾軍,可都是劉仁軌當初在東島主持攻伐新羅的手下大將。
也正是因為有這層關係在,李絢前赴東島,才最容易被人相信。
劉仁軌細細的向李絢講訴了安東都護府的局面,最後才輕嘆一聲,說道:「東島之戰,不在我軍,也不在新羅,真正的敵人是天氣,不管是水路還是陸路,想要撤軍,都有多番艱難,若是天氣嚴酷,無論局面如何,東島人都不會放棄進攻的。」
「其實此時,最合適的,是立刻從遼東調遣一支大軍直撲買肖城,前線鏖戰,消耗新羅軍力,後方新軍一到,立刻痛擊敵軍,然後便可從容而退。」李絢輕嘆一聲,將藏在心底一直不說的話說了出來。
「遼東若還有軍,何須從江南道調軍。」劉仁軌微微搖搖頭,說道:「陸上調軍,最快也只能從河北道調軍,這與當年的楊廣之行又有什麼區別,一旦大軍受阻,北地突厥再動亂,立刻就是隋末亂世。」
李絢能夠想到的東西,劉仁軌和那些當朝大官又怎麼可能想不到,他們更多的是在別的地方顧慮。
李絢隱隱間有種感覺,如果中樞真的這麼做,東海王必定有一切手段,將大唐拖入隋末亂世。
「好了,不提這些了。」劉仁軌抬頭看向李絢,輕聲說道:「賢婿此番東行,就算一切順利,再歸怕也要到正月之後,不過也好,有些事情也可以避開。」
隱太子妃的葬禮,她現在人還沒死,武后就已經定下,她要在朝廷正旦大朝會之後離世,然後從五女歸德縣主府邸送葬,從而斷絕一切和東海王勾連的猜想。
想到這裡,李絢立刻拱手說道:「嶽翁,孫婿總覺得,如今之事,多是東海王在轉移視線,但即便是東有新羅,西有吐蕃,東海王的重心依舊在朝廷,在中原,吐蕃和新羅蠢蠢欲動之時,他恐怕不會安生……或許,他一直以來就是在圖謀什麼,才會主動爆出自己的生事來歷,嶽翁千萬擔心。」
劉仁軌點點頭,他一生歷盡無數風雨,這裡面的蹊蹺,他還是隱隱覺察到的,但缺乏關鍵資訊,即便是他,能做也不多。
「天后令明崇儼負責繼續調查東海王,只要盯住了明崇儼,盯住了東海王和他對抗的手段,東海王的真身就會被一層層剝離。」
劉仁軌輕聲說道:「大唐廣袤,億萬生靈,陛下和天后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雨,才一路扶持走到今天,一個隱太子餘孽,算不得什麼的。」
雨夜中,馬車停在了樂城縣公府,就在劉仁軌要下馬車的一瞬,李絢忍不住低聲開口:「嶽翁,盯住太子!」
黑色的車簾放下,黑架馬車已經在金吾衛的護送下,朝南昌王府而去。
劉仁軌站在府門之下,看著李絢離開的車影,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他的這個孫婿身上,有太多讓人看不明白的地方,這一點朝中很多人都知曉,不過並不怎麼在意,畢竟李絢用的,從來就是一些術罷了,與道無關。ap.
而且李絢的道也一直為人所喜歡,三秋王,皇帝對這個稱呼已經預示了他的未來。
武后也對李絢在這些方面的用心表示讚許。
但這一刻,劉仁軌卻突然發現,他對這個孫婿的瞭解卻還少的多。
這件事怎麼又和太子牽涉上關係了,難道說,一直在背後支援東海王的是太子李賢。
還是說東海王其實一直都潛藏在太子身邊。
劉仁軌記得上一次和他這個孫婿交談的時候,李絢就篤定東海王一定會出現在了隱太子妃的葬禮上的,所以劉仁軌一直都在隱秘的調查所有一切可能會出現在隱太子妃葬禮上的人。
只是一直都沒有重點,只能大海撈針一樣的查。
太子,劉仁軌將李絢的提醒放在了心裡。
不說別的,光是東海王可能出現在太子身邊就是一種威脅。
這東海王,究竟是誰?
開化坊,彭王府內,雨夜之下,一片通明。
一隻又一隻大箱子被擺放在大堂中央,很多厚衣服都被放了進來。
劉瑾瑜站在一側,看著彭王妃歐陽氏指揮若定,她忍住的問道:「阿母,不是說南方冬天天氣暖和嗎,需要帶這麼多東西嗎?」
歐陽氏笑了,拉著劉瑾瑜的手說道:「傻孩子,南昌的天氣確實不如北方酷寒,但它是溼冷,相比北方的酷寒,更加的陰柔,但卻滲人骨髓,同樣的天氣,在北方不算什麼,但在南方卻能直接凍出你一身病來。」
歐陽氏畢竟曾經在南方待過,對於南方的天氣比劉瑾瑜要懂得多。
「等到來年天氣暖和,咱們孃兒倆先去彭州住一段時間,然後再去南昌待上一陣,等到夏天再到終南山避暑。」歐陽氏的話剛說到一半,就看到李絢已經大踏步的從外面走入。
「阿母,兒子不孝,又要提前離開了。」李絢直接單膝在歐陽氏的腳下跪下。
歐陽氏伸手將李絢扶起,然後才輕聲安慰道:「你是為了陛下在辦事,阿母心裡有數。」
看了一旁的劉瑾瑜一眼,歐陽氏將李絢推到了劉瑾瑜手裡:「你們回去歇息吧,這裡阿母全部都給你們準備好。」
「阿母!」劉瑾瑜羞澀的一跺腳,已經朝著後院快步而去。
李絢對著歐陽氏再度躬身,然後便緊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