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長安北郊,渭東碼頭,一艘巨大的官船緩緩的靠岸。
隨行軍士立刻將船板放下,李絢,餘澤和七巧從船上相繼而下,李竹,周乾和蘇寶同握刀警戒四周,快步跟隨。
甲板之上,更多的軍士在警惕的看向四周,船身之上,能看到清晰的刀箭痕跡。
站在碼頭之上,李絢抬頭難望,數里之外的長安城燈火璀璨,巍峨壯觀,雄闊崔嵬,氣勢如虹,一派雄渾氣象。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盛世大唐,第一雄城。
長安,長安,終於又回來了。
可惜,已經宵禁,城門落鎖了。
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垂柳之上,李絢收回思緒,看向左右兩側,低聲說道:「走吧,去渭城驛。」
「喏!」眾人躬身應諾。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如今初秋已過,驛站外的垂柳樹梢已經有些枯黃。
一名驛卒神色恭謹的站在門口,看著李絢等人到來,趕緊拱手上揖:「見過諸位上官,不知可有官憑?」
長安城貴胄繁多,大官林立,驛卒見慣了南來北往的官員,毒辣的目光一眼就盯在了李絢身上,絲毫也不看身上穿著千牛衛服的周乾和蘇寶同。
李絢也不看他,直接朝著驛站內部走去,落後的李竹卻走了過去,手裡的腰牌一閃。
驛卒的臉色突然微微一變,隨後立刻拱手,走在最前,引領李絢前進。
「本將今夜不在驛站居住,你等準備百人飯食,送到官船之上,一行用度,明日到左千牛衛府支領。」李絢側頭看向一側的驛卒,低聲囑咐。
「郎君請稍坐,小的立刻去找驛丞。」驛卒趕緊對著李絢拱手,然後快步跑向驛站內找驛丞,多支百人飯食,不是小事,他擔不起。
雖然夜深,但四下來往的還有不少人,有來往的官吏,也有暫居的舉子,甚至還能看到一些高鼻深目胡人。
就在數日之前,聖人和天后從洛陽返駕長安,數不清的朝中權貴也跟著返回長安,身邊還帶著大量的隨從和僕役,如今依舊留在渭城驛的著實不少。
等到過些時日一切平定下來,人也就少了。
很快,驛丞就從裡面跑了出來,看到唯一坐在那裡的李絢,驛丞趕緊拱手上揖:「下官見過中郎將,下官已經準備了一間別院,請中郎將暫時歇腳。」
「你是會說話的。」李絢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在驛丞的引領下,朝著驛站內部走去。
一間幽靜的莊園出現在李絢面前,推門而入,李絢滿意的點點頭,說道:「的確不錯,麻煩你準備百人飯食,送到官船上,對了,其中還要有一份素餐。」
李絢刻意囑咐一句,驛丞立刻拱手應道:「下官遵令。」
說完之後,驛丞就要緩緩的退去,剛到門口,驛丞又突然頓下腳步,轉身看向李絢:「中郎將,不知是否要通知城門衛,協助保護大船?」
「通知?」李絢微微一愣,有些驚訝的看了驛丞一眼,隨後平靜轉頭看向周乾,沉聲問道:「長安的城門校尉是誰?」
「回稟中郎將,是褒國公段公次子段瓘,段校尉長子段懷昶在左千牛衛中任職,和屬下親近。」蘇寶同立刻上前一步,一連串的說出了城門校尉的身份。
李絢思索片刻後,說道:「你寫封信,讓人交到城門校尉手裡,讓他轉交北平郡王,就說本官明日入城,向他詢問我等下一步的行止。」
李絢轉身看向驛丞,沉聲說道:「此信必須親自交到城門校尉手裡,中途不得有他人翻看,但
有翻看者,立刻褫奪一切官職下獄,爾可明白。」
「下官明白。」驛丞的臉色早已經不自覺的有些難堪,對著李絢拱了拱手,說道:「下官這就去安排。」
等到驛丞離開,餘澤這才走到李絢身後,低聲說道:「一個有點小聰明的小人物,一旦這點小聰明沒有用到正途,立刻就會倒黴。」
「不一定,這個位置的人,說不定是哪方的眼線,千牛衛,金吾衛,大理寺,長安萬年二縣,還有百騎司,內衛,秘衛,都有可能站在這裡安插人手。」李絢平靜的搖搖手,說道:「不用管他,如今已到長安城下,看看會不會有人傻到這時候還搶棺。」
他們這一行人從婺州經杭州,蘇州,揚州,再回到洛陽,然後直至神都,但在中途,卻連續遭遇了數次衝殺,目的直指船上媱後的遺體。
好在他們這一行都在運河之上,大河之上,弓弩犀利的他們佔據了絕對的優勢,不知道多少狂徒死在了他們箭下。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當中,天陰教徒並不多,多的是一些江湖人士。
而這些人在被俘之後,毫不猶豫,立刻服毒自盡,速度快的驚人,根本弄不清他們的來歷。
李絢原本還想去拜訪杭州刺史袁嘉祚,越州都督段寶玄,甚至他還想去蘇州和潤州一趟,但最後都沒有去成,在各州兵丁的護衛下迅速離境。
甚至即便是揚州和洛陽,他也沒有多待,僅僅是在城外待了一夜,讓驛站提供飯菜和箭矢補給,然後就快速的趕往長安。
不過自從過了洛陽之後,他們就再沒有遭遇到任何襲擊。
畢竟長洛一帶,是大唐統治的核心。
即便是有人能集結起來足夠的人手,想要準備足夠攻擊用的弓弩也非常的困難。
就算是有人有這份能力,輕易也不敢亂動。
李絢不知道媱後的遺體究竟有什麼價值,但也相信不會有人蠢到冒著被帝后懷疑的風險肆意亂為,真到了那個時候,就不只是抄家滅族那麼簡單了。
不說別的,光是一個渭城驛的驛丞,警惕心就高的可怕,而且還不知道他背後是什麼人。
李絢是真的希望那些人今晚動手。
渭城驛緊鄰長安,送來的不僅有長安美食,還有西域的一些特產。
李絢用的千牛衛中郎將的身份,正四品下的官職,除了三省六部九寺的主副官員,各州刺史,東宮的高階僚屬,折衝府都尉,十六衛將軍以外,就官職來講,還真沒幾個比李絢還高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腳步聲突兀的從外面傳來。
剛剛用過晚膳,放下筷子,李絢就看到穿著一名一身千牛衛服的隊率,從外面疾步而入,看到李絢,其人立刻拱手:「屬下段懷昶見過……見過中郎將。」
蘇寶同忍不住的站了起來:「段兄,你怎麼突然來了,城門關閉,你是怎麼出城的?」
「北平郡王手令,從城牆上吊下來的。」段懷昶苦笑著解釋了一句。
即便是他,也沒法在入夜之後叫開城門,即便是李絢,沒有皇帝的聖旨,也不敢肆意亂為。
這裡是長安,一個城門校尉,就有從五品下的官秩。
雖然官秩不高,但他的背後不知道牽涉著多少達官權貴,甚至這個位置需要皇帝欽命。
「手令!」李絢看向段懷昶,段懷昶從懷裡掏出一本手令,直接遞給李絢。
李絢開啟看了一眼,然後對著眾人說道:「北平郡王有令,令我等明日從春明門入城,直至左千牛衛官署,今夜若有異動,可持手令調遣城門衛兩隊精卒。」
千牛衛本身就擁有調動南衙十六衛的許可權,不過能夠調動的人員極少。
但有了千牛衛將軍的手令,他們可調動計程車卒就多了。
看著站在眼前的段懷昶,李絢仍舊忍不住有些驚歎。
之前那名驛丞剛才說是調動城門衛來保護李絢一眾人等,其實帶著明顯的試探。
城門衛一來,立刻就要檢視李絢的官憑文碟。
他在懷疑李絢這個千牛衛中郎將是假的,這份警惕的心思,著實讓人驚歎,但同時,也有一點怪異的地方。
將這點怪異牢牢記在心裡,稍微歇息一下,李絢立刻站了起來:「走吧,我們回船。」
李絢率先朝外面走去,其他人趕緊跟上。
走到驛站門口的時候,李絢又看到了那名驛丞,溫和的對他點點頭,然後快步而出。
走在最後的段懷昶剛準備離開,就被驛丞一把拉住,然後忍不住的問道:「段郎,剛才那位還真的是左千牛衛中郎將啊,我怎麼記得左千牛衛中郎將,一個姓任,一個姓崔呢?」
「你沒記錯,胡翁,剛才那位也不是左千牛衛中郎將,而是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的南昌王郡王,奉旨進京,多餘的就別問了。」段懷昶說了一句之後,然後快速的離開。
「南昌郡王,怪不得看上去那麼年輕呢?」胡驛丞一下子恍然了過來。
怪不得鬧了這麼一場誤會,不過話說回來,南昌郡王是什麼時候檢校千牛衛中郎將來著。
長安人,竟不問天下事。
不遠處的一間院落裡,一對眼珠從黑暗中快速的收回,然後後轉。
一名穿著灰色的長袍的大鬍鬚,高鼻深目的中年男子,快步的走入到了內院之中。
在內院中,一名穿著紅色齊胸襦裙,卻帶著明顯異域風情的年輕女子,一眼就落在中年男子的身上。
中年男子立刻拱手,道:「殿下,千牛衛不是衝著我們來的,剛才那個是剛剛回京的婺州別駕,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南昌郡王李絢。」
「就是被聖人稱為宗室榜樣的南昌郡王?」女子的鼻上掛著白色的小珠簾,看不真切面目,但臉型瘦長。
四周站立護衛的,全部都是腰掛彎刀的突厥護衛。
年輕女子也是一樣,高鼻深目,聽稱呼看模樣,這竟然是一名突厥貴女。
這名突厥貴女似乎聽說過李絢的名字,忍不住的微微皺眉說道:「當初在神都時,聽聞就是他一手堪破了天陰教的陰謀,被授予了婺州別駕,前往了東南,他怎麼又回來了。」
「殿下,這個月初九,是南昌王的大婚之日,娶的是尚書左僕射樂城縣公的孫女。」大鬍鬚立刻向年輕貴女提了一句。
「初九,也就是我們動手的那一天……我們要利用的,就是他的婚事?」年輕突厥貴女立刻忍不住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口,眼帶凝重的看向遠處走到了大船燈火下的李絢。
「去把這位南昌王所有的情報資訊整理出來,我要看。」突厥貴女的神色無比的認真的起來,看著手下人說道:「我可不想一個隨便可以利用的棋子,變成咬人的狼,我們的事,可出不得差錯。」
「喏!」在場的諸位突厥軍士,立刻恭聲應諾。
然而誰也沒有看見,就在這時候,李絢突然回頭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