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垛口上,一排又一排的蹶張弩被架在上面,數十名府兵士卒在仔細的校對。
他們的腳下,一捆捆鋒利的箭矢被放在女牆之下,一根根的擂木堆在後面更遠一些地方。
所有人都在有條不紊的做著自己的事情。
李絢從城牆下走向來,一邊巡視,一邊滿意的點頭。
站在他身側的周申看著這般的佈置,眼神當中充滿了驚訝:“王爺這是打算要將所有的來敵全部殲滅啊!”
“周兄目光如炬!”李絢側過神,看向周申,點點頭:“本王的確有這個打算,此番來犯之敵,最好能全都留在這裡,只有如此,下一步才更好安排。”
“下一步,王爺的意思是說,除了明日的這波來敵以外,還有更多的敵人會來,而且是隨後就來。”
周申非常敏銳的聽出了李絢的話音。
李絢站在一處垛口,遠遠的望著無盡山林之後的睦州,眼神冷冽的說道:“天陰教起事在即,而我等,卻像是一個尖刺一樣狠狠的插在他們的後腰上,如果不把我們這根刺拔掉,那麼他們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安枕臥眠的。”
天陰教需要透過梅嶺關才能進入婺州,然而李絢卻可以從梅嶺關朝北之下,直插睦州,乃至睦州州城之下。
機會是相互的,風險同樣也是相互的。
“屬下明白,屬下聽從王爺吩咐。”周申立刻拱手上揖。
“弟兄們自然已經來了,那麼就好好的看看,天陰教的作戰水平究竟如何,不必急於參戰,本王暫時還用不著你們……至於你,你就留在這裡吧,說起來,這滿座關城之內,真正是現役校尉的,也只有伱了。”
燕濤雖然是西域戰場上下來的,但是他來到婺州之後,即任婺州兵曹參軍,離開戰場不知道多少年。
丘貞沐雖然是軍將世家出身,但千牛衛更多的,乾的是剿匪一樣的活計。
反倒是周申,做為揚州都督府新林折衝府剛剛役滿的校尉,他的戰場嗅覺和指揮謀略上,要遠強於燕濤和丘貞沐。
這樣,即便將來有什麼地方,李絢一時照顧不來,周申也能很快的查缺補漏,甚至直接頂替他指揮。
“今日,你就先將關城內的一切全部熟悉,晚上好好的睡一……”
李絢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名南昌府衛便已經快速的疾奔上來,然後將一張簡箋遞到了李絢的手裡。
李絢開啟一看,一邊將簡箋遞給周申,一邊說道:“看吧,明日就到了,整整一千人,這得是有多看不起本王啊!”
李絢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
現在來的這一千援軍,是在婺州之變後,章婉玉發信求援的,
用了整整三日的時間,才聚齊,從睦州發出,而到了今日,他們才行進到山道的一半。
到了明日,他們才會抵達到梅嶺關關前。
如果按照之前梅嶺關沒有陷落時的天陰教兵力來看,兩方匯合,他們應該有接近兩千人的兵力。
守住梅嶺關綽綽有餘,但現在,梅嶺關已經落到了李絢手裡。
攻守易形。
局面轉換。
不說攻城了,甚至就連整個山路,現在也已經有一半落在了李絢的手裡。
天陰教的人剛剛出現在路中央,他們的兵力人數,配置就已經全部出現出現在李絢手中。
更甚至在更早的時候,他們從群山的另一側出發的時候,一切早就已經落到了李絢的視線中。
“校尉,你說,本王若是帶著人提前到山中伏擊,有沒有可能將這一千人全部伏殺在半路上。”李絢突然間提出了一個問題。
“山路狹窄,的確容易設伏,但同樣因為山路狹窄,所以很難全殲,甚至就連我等,也會因為山路狹窄之過,而遭受不必要的損傷。”周申謹慎的搖頭。
他並不贊成李絢貿貿然就隨意出擊,山道狹窄,崎嶇難行,關鍵是後勤補給很難保證。
李絢淡淡一笑,看著眼前的群山,輕聲說道:“若是在山路伏擊成功,然後殺入睦州,直擊睦州城下,若是給本王三百千牛衛,本王必定這麼幹,但可惜啊!”
“府兵訓練不足,讓王爺失望了。”周申拱手,滿臉的歉意。
李絢隨意的擺了擺手,說道:“這不關你的事情,這一團的府兵組建,總共不超過一月,如何能經歷大戰,更何況睦州之內,舉境皆敵,就算殺過去,也無有立足之地。”
山道伏擊,其實反而容易,雖然可能會導致自身損傷,但並不難謀劃。
難得是在殺入睦州之後,滿地皆是天陰教民。
如果李絢殺入的是突厥境內,那麼他不介意效仿霍去病和李靖,肆意屠戮,但天陰教民,即便是再怎樣,也是大唐子民。
如果他真的放肆屠戮的話,朝堂的彈章就能淹沒了他。
名將不是那麼好做的,尤其是宗室名將。
看看李孝恭,李道宗,還有李道玄,就知道本朝宗室名將的下場如何了。
河間郡王李孝恭,經略巴蜀,俘獲朱粲,平滅蕭銑,招撫嶺南,平定江南,功拜揚州大都督,後被人誣告謀反,免官改任宗正卿。
那一場誣告,僅僅是一本奏章,太宗便立刻將李孝恭軟禁,後來證實是被冤枉的,才解除了軟禁,沒過幾年,便暴病身亡。
江夏郡王李道宗,一生功勳卓著,參與攻打劉武周、王世充、東突厥、吐谷渾、高句麗等諸多戰役,立下赫赫戰功,與河間郡王並稱賢王。
永徽四年,捲入房遺愛謀反案,被長孫無忌、褚遂良陷害,流放象州,病死於途中。
淮陽郡王李道玄,謹慎篤厚,精通武藝,舉止文雅,隨太宗皇帝並肩攻打王世充,屢戰皆勝。
武德五年,李道玄率軍討伐劉黑闥,與副將不和,征戰時,副將按兵不動,致使其孤軍深入,最後兵敗被殺。
大唐的宗室名將不是那麼好當的,除了皇帝以外,還有小心群臣的攀汙構陷,而皇帝內心會下意識的縱容這些事情。
要小心後路,謹守後路。
李絢抬頭望向睦州方向,他這一仗已經定好打算,若是沒有皇帝聖旨,那麼他只會立足婺州,不會輕易攻入睦州。
當然,若是天陰教大舉殺入婺州,他就別怪他狠辣了
李絢右手高高的抬起,這個時候,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了半空中的風氣,水汽,比之昨日又增強了幾分。
……
一片廢墟的山道兩側,上千名灰衣皮甲的軍士,肩上扛著唐刀,大踏步的朝起伏的山嶺深處走去。
風聲漸起,樹也譁響。
沒人感覺不對,只是覺得一陣涼爽。
數匹高頭大馬停在了大道旁,看著被燒成廢墟的客棧,為首的鬍鬚大漢忍不住的皺起了眉頭。
他側過頭,看向一旁的親衛:“如何,水源找到了嗎?”
親衛立刻拱手道:“回稟堂主,在西側有一條小道,通往三里外的一座小谷,谷中有一條小溪,夠軍中士卒飲用了。”
“如今就好,讓大夥兒歇一歇吧,過一個時辰再趕路。”鬍鬚大漢微微鬆了口氣,隨即冷笑一聲,說道:“一個就喜歡從陰謀手段的傢伙,終究上不了檯面。”
說著,鬍鬚大漢從懷中取出一份短箋,看著上面提醒的文字,眼角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這份短箋是從睦州總堂發出來的,但真正發這份短箋的,卻是聖女葉綰綰和杭州堂主章婉玉。
這個鬍鬚大漢,赫然正是睦州建德堂堂主洛勇傑。
“堂主!”親衛從前方騎馬而來,看著洛勇傑手裡的短箋,低聲說道:“堂主,我們是不是要緩一緩,等一等後面的大隊。”
“等什麼等,一個黃口孺子罷了,某家可不像聖女和章堂主,年紀不大,這才為其所趁,一邊去,若是真的等候援軍後來,某家的臉面往哪裡放,一座關卡罷了,輕而易舉,某家便可拿下。”洛勇傑大聲的呼喊,絲毫也不在乎自己的聲音被別人聽見。
“堂主威武。”四周的兵卒立刻轟然大喊了起來,洛勇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足。
一邊的親衛立刻拱手道:“堂主所言極是,看短箋中所寫,南昌王手上也不過是多幾架弓弩,多幾架投石機,會算計人心的搞些陰謀,再加上一座關城,五百軍士,堂主自然可以輕而易舉的拿下。”
“你小子別給某家在這裡陰陽怪氣。”洛勇傑瞪了手下的親衛一眼,然後才收拾起神色,面色鄭重的說道:“聖女和章堂主雖然經驗不足,但有左飛那個傢伙在,也不至於短短一日也就丟失了梅嶺關,南昌王別有所長,這一點某家自然清楚,但訊息裡面也只提了弓弩和投石車,還有善於算計人心,對於南昌王究竟是憑藉什麼拿下梅嶺關的,這裡一句沒提。”
洛勇傑看的確透徹,李絢拿下梅嶺關,雖然靠的的確是弓弩和投石車,但是真正的因素,卻是他敏銳的洞察能力和可怕的戰爭直覺。
可惜,信箋太短,寫不了多少東西。
如果讓洛勇傑和章婉玉、葉綰綰面對面,或許他能問出更多的東西。
如果讓洛勇傑在出發之前,就接到了章婉玉和葉綰綰的傳信,那麼他一定會更加謹慎。
但是偏偏他的來到了中途,這份信箋才到了他的手上,如今不管如何都晚了一些。
“不過這南昌王的確夠難纏的,這座石寨被他毀了,戰士們心浮氣躁不說,吃的,喝的都受到了影響,明日抵達梅嶺關,這士氣必定會受到影響。”親衛忍不住的抱怨了起來。
“若是這位南昌王,真的只有這點水準,反倒好了,一個習慣於算計人心的傢伙,最終必然會被人心算計。”洛勇傑看向自己的親衛,面色肅然起來。
“洛川,命你率領一隊親衛,連夜趕至梅嶺關下,休整一夜,待到天明之時,詐開城門。”
“僅僅只有我們嗎?”洛川有些詫異的看向洛勇傑。
“不,為父會跟在你的身後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