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看起來很瘦,很單薄,只有親手去丈量,才會知道,究竟有多麼驚人。
黑暗之中,躁動的風在不知不覺中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那你知道神國是什麼嗎?”李絢雙臂放在腦後,看著上方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什麼。
何晴兒柔柔的聲音在李絢右側耳邊響起:“為善除惡,太陰神女。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永登神國。憐我世人,永登神國。”
她貼的很近,李絢順手將她摟進懷裡,然後才輕聲說道:“神國,神之國也。在尚書、春秋、左傳、穆天子傳以及史記·趙世家等許多上古傳記中,都曾經記載了一位名叫西王母的神靈,還有她的神之國。”
建立在百仞無枝、立而無影的建木之上,有天梯都廣可上下天地,有日落棲止之處虞淵,有垂蔭四極的尋木,有大鳥囂和玉獸猙獰守護,四周還有其力不能勝芥的弱水環繞的西王母之國。
“媱後在效仿先賢,但時代已經變了,她自己也明白,但還在竭力的掙扎。”
李絢說完眼睛輕輕的閉了起來,隨即,眼前已經出現了新的視野。
……
新月如絲,漆黑一片的山道上,突然間冒起了猛烈的大火。
山道側畔的一座小寨外,影影綽綽,看不見的人影在來回的奔走,不時的朝著已經燃燒起來的山寨扔入火把,一副不將山寨燒成灰燼絕不罷休的架勢。
在他們的身後,一群寨民被驅趕到了一旁。
年紀大些的女子,抱著幼年的孩童和行李在低聲的抽泣著。
他們的當家的,則是一臉難看的看著。
儘管手裡拿著刀,但他們卻不敢朝著穿著紅衣金甲的傢伙遞刀子。
直到山寨被徹底燒成灰燼之後,為首的周乾才走到了眾人面前。
“是誰主事的,上前說話。”
“小老兒南石,見過上官。”一身麻衣,但已是白髮蒼蒼的老者南石,顫顫巍巍的走上前,對著周乾拱手,小心的看著他,問道:“長官,不知道我等……”
“你等有三個選擇,第一,隨本將返回梅嶺關,然後送往龍游安置,放心,田地房產什麼的,一概不會短缺爾等;第二,翻身越嶺,前往桐廬,本將會給予爾等足夠的補償盤纏;其三,下山去睦州,那樣,本將什麼都不會給爾等,爾等自己考量。”
南石,還有他身後的寨民,相互對視間面面相覷。
周乾給的,雖然看起來是三個答案,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個罷了。
去睦州什麼都得不到,除了有心人,誰都不會選。
去桐廬,雖然能得到足夠的補償和盤纏,但這裡距離桐廬很遠,翻山越嶺,婦女老弱根本吃不消。
所以只剩下最後一個選擇,那就是去梅嶺關,然後被送往龍游安置。
這些年,他們靠著這條山道,從來往的商旅身上得了不少的錢財,但學堂,土地身後都沒有。
什麼東西都得向外面去買,而且價格很貴。
雖然繼續在這裡生活,並無多大憂慮,但他們本質上的財富並沒有增加多少,而且沒有未來。
如果換在平時,他們想要遷居到外面,門都沒有。
就算有機會,房產,田地,一切都需重新購置。
關鍵的問題在於戶籍,沒有戶籍,他們就是有錢,想要購買田地房產也是一堆麻煩。
現在好不容易官府給了一條道路……
“我們去龍游,如果有田,我們就去龍游。”在場眾多寨民的意見趨向於一致。
裡面有三五個人的臉色一直陰沉,始終沒有開口。
“田必然是有的。”周乾稍微停頓,然後看向眾人,溫和的笑道:“那麼,還有去其他地方的人嗎?”
周乾一句話,在場的眾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有的人則是小心的挑眼看向那幾個一直沒有開口的人;有的人則是連看都不敢看。
“既然沒人開口。”周乾笑了笑,緊跟著說道:“放箭!”
放箭?
周乾前面的寨民頓時頓住了,然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嗖嗖嗖”數根弩箭直接發射,轉眼就已經沒入到了剛才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那幾人胸口。
“砰砰砰!”幾個人在同一時間倒地。
“叮叮叮”的一陣聲響,一把把暗藏在袖子裡的短劍掉到了地上。
“扔進去,燒掉。”周乾的臉色立刻淡漠了下來。
他一揮手,後面的幾個千牛衛,立刻上前將那些屍體一個個的扔進了然後的火堆裡。
“張環!”周乾側頭叫了一聲,身材有些偏瘦的張環立刻走了上來,拱手道:“備身。”
“連夜帶他們返回梅嶺關。”
“遵令!”張環立刻就帶上手下兩名千牛衛,領著現場這些人朝裡梅嶺關而去。
周乾也沒有在原地停留,轉身就帶著剩下的千牛衛,朝著朝著大道深處而去。
他們要清洗掉整個大道上所有一切可供休息的區域。
堅壁清野。
……
西北側,黑暗的高峰上。
葉綰綰和章婉玉皺著眉頭看著山道上燃起的火焰,臉色臭的可怕。
“他們這是要讓我教大軍在整個道路上都得不到任何補給,兩天的時間,沒有任何補給,就算是到了梅嶺關下,也剩不下多少力氣……到時候,他們再趁著大軍立足未穩之刻發起突襲,大軍立刻就是一場慘敗。”章婉玉死死的握緊了拳頭,南昌王的野心昭然若揭。
“殺了吧,只要將他們全都殺了,那麼南昌王的計劃就再也執行不下去了。”葉綰綰面色嚴肅的看向章婉玉。
以他們兩個人的實力,只要找准伏擊地點,然後一舉突襲,立刻就能周乾這十幾人徹底斬殺乾淨。
“沒那麼簡單。”章婉玉微微搖頭,指著舉著火把向北而行的周乾等人,冷聲說道:“你看,他們前行的兩側雖然黑暗,但隱隱之間,還有其他人在潛伏,如果我們貿然而為,很可能把我們自己都陷進去。”
“這是一個陷阱?”葉綰綰頓時就明白了過來,隨即一身冷汗。
章婉玉抬起頭,看向頭頂高空中的那一絲新月,目光遠遠的落在更遠處黑暗的群山裡。
“從我們敗走梅嶺關之後,千牛衛和會稽府兵就一直在追殺我們的人,到現在為止,從梅嶺關逃出來的人,恐怕已經沒剩下幾個了。”章婉玉說著說著,不由自主的咬緊了牙關。
“南昌王這是做什麼,為了我們這些人,他這麼折騰自己人,值得嗎?”葉綰綰曾經在洛陽待過,自然知道那些千牛衛究竟是何等的囂張跋扈。
現在讓他們為了幾個逃卒這麼折騰,他們竟也心甘情願。
“不,他這是在圍堵我們,不讓我們和睦州堂的人匯合,避免他們的資訊被我們提早傳達給睦州方面。”章婉玉一眼就看透了李絢的真正打算。
“伱是在說那些撅張弩和投石機?”葉綰綰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這一次他們之所以在梅嶺關敗退而走,主要就是因為沒有估計到李絢手上的撅張弩和投石機。
這兩件東西,一前一後,他們手下數百名的精銳兵卒,竟然在轉眼的功夫就被屠殺的乾乾淨淨。
若是現在,即將到來的援軍,對此也沒有準備的話,難說他們不會重蹈覆轍。
“不止,這裡面還藏著更多的東西,南昌王手下婺州軍的進攻次序,戰力發揮,還有他個人的戰術佈局,這些都是之前和他交手時沒看出來的。”章婉玉皺著眉頭,不確定的說道:“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股,他將琢磨人心的手段用在軍陣交鋒上的感覺。”
“堂主沒有看錯。”葉綰綰鄭重的點點頭,贊同的說道:“南昌王從來就不是什麼軍陣高手,他玩弄的一直都是人心,就像是州城那一戰一樣。”
“人心,人心。”章婉玉嘴裡不停的咀嚼著這兩個字。
“剛才山道的那些,除了疲憊之外,也會更讓人心浮躁,萬一被逼到極限,根本就不用南昌王派人,我們的人就自己衝上去,疲憊不堪,但卻人心浮躁的主動出手……”
想到這一幕,葉綰綰說的,甚至就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對面的章婉玉這個時候眉頭皺的更緊了。
透過葉綰綰的眼睛看到這一切的李絢,忍不住的感到有些發笑。
雖然說計策陰謀,的確是在算計人心,但戰場殺伐之道和政治陰謀完全不同。
政治隱沒算計的是官場權利,但戰場殺伐之道,算計的卻是天時地利與人和。
人心只佔其中的一部分,天時地利,還要加上戰場器具的運用。
政治官場鬥爭,一旦失敗,捲土重來的機會不小,但戰場殺伐,稍不注意,立刻就要血流成河。
即便是強如薛仁貴那種戰場宿將,一個失敗,立刻便有大非川之敗的恥辱。
戰場殺伐,比政治鬥爭還要更加的兇險。
李絢刻意的導引葉綰綰朝人心的方面去說,將他們有意無意的匯入到錯誤之路上。
畢竟戰場殺伐,算計人心也是很重要的。
不管是郭嘉,還是諸葛亮,全部都是算計人心的高手。
李絢算不上,他現在甚至連摸到邊都不算。
在整個婺州,如今遇到的人當中,李絢看來,真正算是算計人心高手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刺史王方鱗,一個是錢家錢喆。
雖然這兩個人一個被人刺殺,一個被壓的動彈不得,但實際上更多的是他們相互彼此間的鬥爭。
李絢在這其中,不過是起到了一個蹺蹺板的作用罷了。
至於天陰教,恐怕只有天陰教主媱後算是一個。
其他人,文復之或許可能,但李絢還沒有見識到他的手段。
而且就眼前來講,文復之的對手也不是李絢,而是杭州刺史袁嘉祚。
“得想辦法趕緊通知洛勇傑,不然他帶人著餓麼殺過來,就麻煩了。”葉綰綰看向章婉玉,臉上帶著一絲焦急。
“晚了,後日清晨,他就會帶人出發,你覺得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能在後日清晨提醒到他嗎?”章婉玉的一番話,聽得躲在葉綰綰背後的李絢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反而是站在章婉玉對面的葉綰綰聽到一臉懵。
提醒人,不是隻要在對方抵達梅嶺關之前提醒就可以了嗎,為什麼要在出發之前提醒?
“因為一旦出發之後,就算是洛勇傑知道了南昌王的算計,最多是不被他所趁罷了,想要將梅嶺關奪回來,恐怕還遠遠不如,所以現在提醒洛勇傑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必須要找到方風錦才對。”
章婉玉點出了她自己這段時間最不想看到的人。
方風錦,方雲秀的親兄長,方立勇的父親,林解的表弟兼妹夫。
天陰教睦州堂堂主,真正的天陰第一堂堂主。
李絢這一次睦州之戰需要面對的最大敵人。
“那我們要怎麼做,才能聯絡到方堂主。”葉綰綰看著章婉玉,臉上露出一絲憂色。
章婉玉眼睛一閃:“去龍游,利用那裡的信鴿傳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