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好人居,走在清冷的大街上,李定一有些感慨的說道:「黃司曹做的有些差了。」
「人做什麼事,就要承受什麼代價。」康堯看向一旁一直在街邊等他的習應,點點頭,吩咐道:「你先去吧,按王爺的吩咐,先暗中把人監控起來,順帶看一看,究竟有什麼人在和他接觸。」
「喏!」習應躬身應諾,然後快速的上馬離開。
此刻的大街上,行人已經完全不見,習應的身影很快消散,街上只留下空蕩蕩的馬蹄聲。
李定一收回目光,看向康堯,有些不確定的問道:「縣尉是懷疑在在縣衙之中,天陰教還有人在?」
「這個必然,身為法曹參軍,黃子銘有太多方式將人引入到縣衙之中了,如今正是將其釣出來的時候。」康堯面色沉穩,一番話說的條理十足,根本不像之前在好人居里那副粗莽漢子的模樣。
李定一有些詫異的看著康堯,心思不由得一沉,又是一個藏的極深的傢伙。
一直以來,在其他人的認知裡,康堯只是一個只知兵事的大老粗,在東陽這種地方有志難伸,但誰能想到,他竟然會對法曹的行事規矩有著深刻的瞭解,看樣子所有人都小看他了。
不多時,兩人已經回到了縣衙。
縣衙裡燈火通明,每個值房裡都有人影在不停的忙碌。
「南昌王一到東陽,除了郝參軍的案子以外,就要緊的就是今年的秋稅,大家都緊張起來了。」李定一看向康堯,低聲說道:「康賢弟,不管真相究竟如何,黃參軍之事,都不宜在此時公開,不若我等找間偏房,派人將他叫過來,避開人眼進行審查如何?」
「主簿所言有理,在下原本想著直接進去抓人,然後快速審訊,如今按照主簿手法,或許能夠多看出些東西。」康堯一臉恍然的點點頭,然後說道:「一切便聽憑主簿安排。」
李定一的嘴角,在光影之下,微不可查的抽動了一下,但隨即笑著說道:「此事還需找個理由,不如就用核田之事,將人叫來吧。」
「那就要借用主簿之名了。」康堯非常客氣的拱拱手。
大唐除了百姓有永業田、口分田需交稅以外,還有不少貴族和官吏的勳田,職分田,和公廨田是不需要向朝廷交稅的,故而,時常會發生勳田,職分田,和公廨田侵佔百姓永業田之事。
州縣須每隔半年向朝廷奏報勳田,職分田,和公廨田的數目,是為白簿。
每隔三年,審查一次百姓永業田和口分田的數目,是為黃冊。
三年之中,收取的百姓賦稅,按照上一次審查核定。
三年到頭,州縣衙門都需要仔細的重新核定,審查這些數目,可在實際上,更多的時候,他們在編造數目欺瞞朝廷。
三年一次,有足夠時間,由他們來編定假的黃冊了。
但是今天,李絢來了。
黃子銘,即便是因為郝淵之事處理不夠妥當,被暫停法曹之職,但依舊保留這戶曹職權。
這裡面一方面是因為李絢要穩住黃子銘,另外一方面,也是戶曹之事,實在刻不容緩。
東陽縣衙之中,在這方面和黃子銘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李定一,這個時候由以他為主出面最好。
李定一和康堯很快就離開了,然而他們並沒有注意到,他某個廊柱之後,一條瘦弱的身影躲在那裡,偷聽著他們的一言一行。
很快,李定一和康堯就找了間偏僻的值房。
兩人一番商量之後,很快,李定一就將手下的掌簿叫了過來,而康堯也將自己手下的一名軍士叫了過來,兩人當年一番交代之後,掌簿和軍士同時離去。
這個時候,康堯和李定一相互對視
一身,眼神中都流露出滿是深意的眼神。
值房的窗戶開啟,透過值房窗戶,能夠清晰的看到斜對面的走廊。
他們這間值房雖然偏僻,但卻能看到院中大半的景象。
院中種植著幾棵垂柳,中央還有兩個小花圃,裡面胡亂種著些牡丹芍藥菊花一類的花草。
那些都是縣令黃晉讓人弄的,不過自從他生病休養之後,也沒人在乎那些。
逐漸的長滿了雜草,看上去綠油油的。
沒過片刻,黃子銘就一臉平靜的跟著掌簿的身後走了出來,只是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側的廊柱下,一名士兵就站在後面,恰好處在黃子銘的視線死角。
不過黃子銘似乎並不在意這個,似乎一直在想著什麼。
康堯下意識的看向了李定一,李定一有些疑惑的微微搖頭,他的臉色異常的肅穆。
突然間,似乎有什麼意外的聲音響起,李定一手下的掌簿下意識的看向右側的草叢。
就在此時,突然間,一條綠色的絲線猛然間從草叢裡一竄而起,閃電般的竄到了黃子銘的咽喉。
下一刻,黃子銘已經痛叫一聲,雙手捂著喉嚨,側身摔倒在了地上,僅僅是抽搐了兩下,便再沒了任何動靜。
「砰」的一聲,李定一已經撞開房門,滿臉驚慌的衝了出來,同時大聲的喊道:「發生了什麼,到底是什麼回事?」
其他的值房裡,很多人都沒被李定一的聲音所驚動,紛紛開啟窗戶和房門探出頭來。
當看到躺在地上的黃子銘的時候,所有人的臉色都為之一變。
前一陣,司戶參軍郝淵身亡,不管是病死,還是被謀殺,都是死了,如今再加上一個司法參軍黃子銘,他們東陽縣這是怎麼了。
如果再算上生病休養的縣令的黃晉,整個東陽縣的官務運作,已經缺失了三分之一。
就在這個時候,縣尉康堯突然沉著臉走了出來。
「都看什麼,自己手頭上的事情都已經忙完了嗎,還不趕緊回去?」康堯冰冷的目光看著每個人,下一刻,窗戶和房門紛紛被關上。
這裡是縣衙,能夠在這裡生存下來的,都是極度敏銳的人物,什麼事情該參與,什麼事情不該參與,甚至連問都不能問一下,他們心裡都非常有數。
雖然所有的窗戶都被關閉,但是康堯知道,肯定有人在透過窗戶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康堯一步步的走到了張簿面前,看了眼俯身倒在地上的屍體,然後冷聲問道:「怎麼回事?」
「蛇,有蛇?」張簿有些瑟瑟發抖的指著花叢中,臉色難看的說道;「剛才有一條蛇突然從花叢裡飛了出來,然後一口就咬在了黃參軍的脖子上……」
「那蛇呢?」康堯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草叢裡,目光竣巡,但什麼都找不到。
「剛才還在的。」掌簿的臉皮連續抽動了好幾下,下意識的就要過去尋找。
「你不怕死嗎?」李定一突然間低喝一聲,掌簿的腳步立刻為之一頓,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李定一。
這個時候,李定一面色沉穩的看向了康堯:「康縣尉,人現在已經死了,最重要的,還是先把人抬下去,再找仵作。」
「好,就這麼辦。」康堯沒有絲毫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然後看向四周,低聲一聲:「來人。」
一聲令下,下一刻,數名軍士已經從廊柱後面轉了出來,然後快步的走到了康堯面前,拱手道「縣尉!」
「把人抬到那邊的房子裡。」康堯朝著他們之前所在那間房子一指,現場的幾名軍士立刻抬起屍體,迅速的朝著房子而去。
李定一跟在康堯的身後,一起朝那間房間而去,他的臉色有些難堪。
自從康堯和習應接管整個縣衙的護衛,在明裡暗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仔細盯著。
原本應該在縣衙裡的捕快,這間時候,都被李絢和顧潭留在了好人居。
李定一能夠動用的人手少的可憐,甚至一不小心就會讓他自己暴露。
看著這間坐在一排值房最邊緣的房間,李定一微微的鬆了口氣。
最初的時候,他選擇這間值房,就是因為這間值房雖然偏僻,但是來到這裡,卻要經過其他的值房之前,只要稍一有事,立刻就會驚動所有人。
抬腳,踏過門檻,看著被放在房間最裡面的屍體,李定一心裡有些詫異,但他還是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康縣尉,現在是不是應該去叫仵作了。」
「不用了,該表演的戲碼都已經表演完了,不用再進行下去了。」康堯側過身,看向了李定一。
李定一的心裡立刻升起一股不好的念頭,他下意識的朝著地上的屍體看去,隨即他的臉色大變。
剛剛還有些在他視線死角里的屍體已經轉過了頭,面目清晰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習參軍!」李定一的臉色瞬間大變,他猛然間轉身,大踏步的朝著房門處走去。
然而,還不等他走到房門處,兩道人影已經同時出現了房門後。
其中的一人赫然正是此刻應該躺在地上的司法參軍黃子銘。
而另外一個,是在李定一印象當中,被李絢留在了好人居的縣丞顧潭。
「顧縣丞,你怎麼會在這裡?」李定一的臉色已經變得無比難看,他忍不住連退好幾步。
「當然是為了看你原形畢露啊!」顧潭看了一眼李定一,然後直接邁步走了進去。
黃子銘跟在他的身後,從李定一的身邊走過,眼神一直都在死死的盯著他,眼裡充滿了憤恨。
李定一沒有開口再說什麼,他深深的看了黃子銘一眼,然後看向顧潭。
「司馬,不知南昌郡王如今在何處,這一切都是他設計的吧?」李定一死死的盯著顧潭,就在今日傍晚之前,東陽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現在,一切都擺脫了他的控制。
這中間唯一的變數,就是突然來到東陽的南昌郡王李絢。
李定一完全肯定,背後策劃這一切的,正是那位南昌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