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乾陽大殿走出,李絢神色輕鬆,臉上含笑。
別駕從事,半州刺史。
這一職位本就權重,再加上如今刺史王方鱗傷勢遠未痊癒,李絢能做的更多。
丘神積被貶為歙州都督府長史,歙州雖有不少府兵,但歙州都督王大禮兼任歙州刺史,權柄更重,雙方之間能否和衷共濟,還難好說。
王大禮出身烏丸王氏,在太宗之時,就以千牛備身起家。
後來隨太宗皇帝討伐遼東,頗有功勳,之後更迎娶遂安公主,授駙馬都尉、象池府果毅,遷綏州都督,鎮守邊境,李治即位後,遷任歙州都督。
若非遂安公主在數年前已經病故,李絢現在倒真想去拜訪一下遂安公主。
李絢曾教導雍王李賢,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他的舅父歐陽通也曾教導他,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閻莊一次前往東南,本就已將自身置於危牆之下。
他如此,李絢,丘神積何嘗不都是如此。
然而他們似乎都有自信的底牌,但最後究竟誰能活著返回神都,就看各自的運氣和手段了。
猛然間,李絢回頭,太子李賢,英王李顯,相王李旦,全都不見了蹤影。
李賢雖然已被封為太子,但冊封大殿還未舉行,這幾日他還需居於宮中,隨侍帝后身側,接受教訓。
李顯和李旦,奇怪的也沒有被放出來,而是依舊被留在了宮中。
李絢隱隱約約有些擔心,英王妃趙氏的情況,一旦為李顯所知,不知他會痛苦成什麼樣子。
少年的夫妻,總是有幾分恩愛的。
李絢這邊也是如此,帝后雖然已經幫他定下了婚期,但李絢依舊心有不安,沒有看到那封賜婚詔書他總覺會有變數,就如同當日太子李弘的婚事一樣,到了最後一刻,新娘換人了。
不過也無大礙,有了帝后口諭,他只需回去之後,立刻遣媒人登門左相府邸,一切婚禮流程開始,拿達到婚書,便可放心了。
「靈機師兄。」一個童稚的聲音突然喚醒了有些失神的李絢,他抬眼一看,就看到一名十三四歲的小道士,頭上扎著丸子頭,穿著一襲合身的藍色道袍,努力正色的看著他:「靈機師兄,師尊叫你。」
「原來是靈心師弟。」李絢上前去摸了摸小道士的腦袋,然後才問道:「師尊呢,現在還在太子宮嗎?」
「沒有了,師尊返回了仙居院,請師兄現在就過去。」小道士靈心一板一眼的,頗像個大人模樣。
「好,走!」李絢稍微後退一步,伸手示意靈心頭前引路。
仙居院也在宮城之中,位於乾陽殿西方,整個宮城最西側,但卻可透過宮道直抵貞觀殿。
皇帝若有事,可直接召喚內醫局,尚藥局的職司醫官,同樣也可召喚位於仙居院的諸位仙道。
仙居院沒有外門,數十個大大小小的花圃、偏殿,將整個仙居院徹底的劃分開來。
韋玄藏居住在仙居殿同側第二座偏殿之中,來到偏殿之前,靈心瞬間就像是卸下了無數重擔一樣,連蹦帶跳的朝偏殿中奔了進去,一邊奔跑還一邊喊道:「師尊,靈機師兄到了……」
李絢忍不住笑了起來,之前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靈心的變化。
在蜀中的時候,他還是個活潑伶俐的小孩,但進入洛陽沒多久,整個人就已經變的像個小大人一樣,異常的沉穩。
不過這是好事,在皇宮這種地方,太過伶俐反而為顯得格格不入,沉穩一下,反倒能更加的融入。
李絢能想象到,靈心跟在韋玄藏的身邊,在洛陽皇宮這麼久,不知道吃了多少虧。
嘆
息一聲,李絢邁步走進了偏殿之中,然而他的腳步還未落下,眼底深處,一道凌厲的劍光已經當頭射來。
劍光的速度快的驚人,轉眼間就已經來到了李絢的眼前,鋒利無比的劍炁甚至已經刺破了最細的面板血管。
「叮」的一聲,長劍死死的停在了李絢的眉心之上,劍尖甚至已經緊抵在眉心之上,可偏偏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兩根手指死死的夾住了眼前的劍尖,手指之上濃厚的劍炁讓長劍絲毫不得寸進。
「羊抵劍指!」一個聲音在長劍後面響起,一個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輕道士,滿臉愕然的看著李絢。
「羅浮師兄的弟子?」李絢輕輕的將長劍移到一側,滿臉疑惑的看著臉上帶著愕然,還有一絲驚慌的年輕道士,喝道:「你的膽子真大,修行未到水準,竟然敢學人出劍,碰上個不要命的,你就已經殺人了。」
「師叔教訓即是,弟子原以為師叔會後撤半步,沒想到師叔竟一動不動?」年輕道士一臉訕訕的模樣。
「我不是一動不動,而是隻差半步,你的命就沒了。」李絢左手緩緩的將抽出一半的千牛刀插回腰間。
剛才那一下,劍鋒凌厲至極,如果不是他察覺劍刃還有三分收斂,否則,在劍指夾住對方長劍的瞬間,千牛刀已經橫斬而出,開膛破腹,甚至攔腰斬斷都已經完成。
看到這一幕,年輕道士眼皮瞬間跳了起來,連跳好幾下都沒能止住。
「是思貞冒失了,還請師叔見諒。」尹思貞趕緊收回長劍,拱手賠禮。
「無妨,不過以後出手試探,最後留力一半,不然,一旦出事,後果難測。」李絢擺了擺手,從尹思貞的身邊走過,朝偏殿內部走去,並沒有太過搭理尹思貞,但尹思貞自己卻緊緊跟上。
李絢眼角餘光掃了一眼,也沒多說什麼。
尹思貞是羅浮真人葉法善的弟子,只因當年葉法善曾隨韋玄藏學過符籙之術,故而對韋玄藏有半師之禮,故而尹思貞見了李絢,要稱一聲師叔。
尹思貞自然有些不善,靈心是個小孩倒也罷了,李絢倒是大了些,比尹思貞年紀還要小四五歲,反讓他難接受。
故而他才會出劍試探,然而他怎麼都沒想到,李絢所有一切的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外,甚至差點賠上性命。
中堂之內,一身紫色的道袍上,繡著各式道紋,看上去異常莊重,修長的人影站立在中堂內。
隱隱之間,似乎有一股藥香在暗自飄送。
「噗通」一聲,李絢一進門,立刻雙膝跪倒在地,沉重磕頭:「弟子靈機,拜見師尊,師尊萬安,弟子讓師尊擔心了。」
李絢當年病重,如果不是韋玄藏恰好趕至,他恐怕再沒和這個世界見面的機會。
「起來吧。」韋玄藏長嘆一聲,背對李絢,擺擺手道:「本來要好好的責罵你一番,但看你現在已知己錯,就不責你了。」
「多謝師尊!」李絢有些忐忑的站了起來,目光微微低垂。
看著上方的太上道君像,韋玄藏輕聲問道:「自己說吧,你究竟錯在哪裡?」
「弟子不該太過急躁,急匆匆的趕至神都,卻入了他人算局之中,有違恩師教導!」李絢臉色有些後悔。
婺州長史一職出缺,讓他看到了機會,而他也的確看到了一些風險,但沒有想到,別人的算計是如此之深。
而且到最後,他得到了一個婺州別駕的官職,可仔細想來,他如果不如此冒失,只看之前發生的那麼多事情,他未必就沒有機會拿到別駕一職,皇帝這一次著實大方。
「你只是認識到了一部分錯處,但對於真正的錯誤你還是沒有看到。」韋玄藏不由得搖搖頭。
「還請師尊指點?」李絢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韋玄藏,不知道還有哪裡是他未曾想到的。
「你的道偏了。」韋玄藏猛然間轉過身,年輕的面容瞬間出現在李絢眼前。
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劍眉橫指,短鬚輕揚。
大名鼎鼎的藥王韋玄藏,成名超過五十多年的藥王韋玄藏,面容竟如剛入而立一樣。..
此刻,李絢的心底卻是如同黃鐘大呂一樣,轟然作響。
他的道偏了。
是的,他的道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