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絢離開的背影,閃爍的燭光下,劉仁軌臉上露出了沉思之色。
天陰教之事雖是疥癬之疾,但宗室過多參與,終究是又一重隱患。
然而天后心機幽微,不知在透過這些事情謀劃做什麼,兩相角力之下,後果難測。
「阿翁!」一個柔柔的聲音突然在劉仁軌背後響起。
劉仁軌回頭,穿著青綠色襦裙的劉瑾瑜不知何時從書架後方走了出來,看向李絢消失的方向,有意識的問道:「阿翁,他搬到隔壁,真是無意的嗎?」
「或許是吧!」劉仁軌看著自家嬌俏的小女郎,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玉兒,你對南昌郡王怎麼看?」
劉仁軌最是知曉,自家孫女雖看上去溫柔乖巧,但實則天賦異稟,在字裡行間便可看透人心,處理政務有章有法,兼又睿智果斷,在一些特殊事務的敏感上還要超過他這個宰相。
除了在處理上稍欠老練外,其他即便是外放一州刺史也絕對夠格。
很多事情,劉仁軌也放心讓她來處理。
畢竟他已經七十有五,精力不濟,而他的對手又絕對不好招架。
劉瑾瑜小巧的鼻子有些不自然的抽了抽,沉思著說道:「這個南昌王人雖然看上去溫文儒雅,神色誠懇,但實際上卻暗存丘壑,心有野望。」
「哈哈,我兒看的透徹!」劉仁軌突然笑了起來,笑的十分開懷,隨即點撥道:「其實不說是他,就是阿翁我,也都心有野望,所以,要提前進行控制和引導,這才是為人長輩當為之事!」
「阿翁所言甚是。」劉瑾瑜微微欠身,平靜的臉上也看不出她心中真實所想。
「你去忙吧,阿翁有些事情要去和你父親去說!」劉仁軌對著劉瑾瑜擺擺手。
劉瑾瑜稍微欠了欠身子,轉身,走到桌案後坐下,開始批閱起來桌案上的公文。
看到這一幕,劉仁軌突然覺得一切有些熟悉,臉色微微一沉,轉身離開了書堂。
書堂四周的護衛,都是劉仁軌從百濟戰場上帶下來,對他絕對的忠誠,眼前這一幕不虞被外人看到。
走在後園之中,園內空無一人,府中的其他護衛,都在更遠處戒備。
月光清澈,劉仁軌站在荷花池畔,看著微微飄蕩的蓮蓬,目光沉思。
此時,一陣腳步聲在他背後響起:「阿耶,你叫我!」
「嗯!」劉仁軌點點頭,招呼劉元朗走上前來,指著眼前的蓮蓬說道:「你看,那蓮蓬,在這清池之中生長,過不了幾日,便會荷花展開,無限美豔,可終於一日,荷花會逐漸凋零,越是美豔的荷花,凋零的就越快,甚至會被人下手摺斷!」
劉元朗微微一愣,臉色瞬間肅穆起來:「阿耶說的是玉兒?」.z.br>
劉仁軌一頓,點點頭,伸手按在石廊上,面色陰沉的說道:「還記得元日之時,株兒曾開玩笑,好在玉兒沒有進宮,不然,恐怕就又是下一個天后了!」
劉元朗臉色瞬間一沉,株兒是他大哥的小兒子,比女兒玉兒還要小上三歲,但已經進學,
元日之時說的話雖是無意,但多少有犯忌之嫌,所以劉仁軌聽到之後,狠狠的將株兒罰跪了半宿,
自那之後,家中類似的話便徹底絕跡。
今日父親舊話重提,又提到了女兒玉兒,劉元朗的立刻就明白了父親話裡的意思。
「父親,徐家子命薄,早日歸夭,連累玉兒的婚事也成了難題,兒近日已經開始準備……」
劉仁軌輕輕一擺手,止住了兒子的話,輕聲說道:「徐家子早亡,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想想,若是玉兒嫁入到徐家,以她的性情和本事,非得在徐家攪
個天翻地覆不可!」
「阿耶,不至於,玉兒性情溫順,必定會好好孝敬公婆的!」劉元朗連連擺手。
「性情溫順不假,但也最受不得氣,她有一身的本事,大家族歷來事多,我真的擔心她嫁入豪族之後……要麼,她將一家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要麼,就將一整個家族鬧的天翻地覆!」劉仁軌說到這裡,嘴角不自然抽搐了一下。
有例子在先啊!
「兒也不想讓玉兒嫁入豪族去受罪,如此,不如在來年年初參加進士科的貢生中擇一二賢者,觀其家世,然後……」
大唐進士科,每年開科一次,選十幾二十餘人為進士,有時甚至還要更少。
「閉嘴,然後,然後什麼!」劉仁軌轉過身,不豫的呵責道:「科舉在朝廷大政,即便是宰相,亦不能輕易干涉,你……你莫不是為玉兒選好了夫婿?」
「兒不敢,不經大人允許,怎敢私定玉兒的婚姻之事!」劉元朗一下子就跪了下來,臉色無比惶恐!
「最好如此,」劉仁軌一身的殺氣在瞬間收斂,深深的看著兒子劉元朗,輕聲說道:「若是讓為父知道你擅自而為……為父雖不去做那等擇人之事,但毀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兒明白,大人放心!」劉元朗深深的匍匐在地,看不清他臉上神色。
「起來吧!」劉仁軌擺擺手,轉身看向一側的荷花池,輕聲說道:「為父知道你的想法,吾家不去攀附門閥豪族,但在士族寒門中,擇一賢者,用心培養,亦可成為佳婿,但,你要想清楚,我朝歷年進士之人,多數年紀偏長,只有少數才正值年華,未定親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此時能中進士者,無一不是世家豪族出身,例外不是沒有……」
劉仁軌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語氣尖銳的說:「例外之人,仕途也多例外……然則這些都無妨,若是你等兄弟有一二成者,為父伸把手又算什麼,可你等兄弟愚頑,貪婪,散漫者多,攪入其中,是要送死嗎,而且為父也沒有幾年了!」
「阿耶!」劉元朗剛剛站起來,立刻差一點就驚慌的又要跪下。
劉仁軌直接一手抓住了他,冷冷的道:「如今朝中政局詭異,若是你等兄弟,安心守家,無有妄想,玉兒擇一寒門子弟又未嘗不可,安心過上十幾年,然後像為父一樣,一步步的熬上來,也未嘗不可!」
「阿耶!」劉元朗立刻無比驚訝的看向自己的父親:「何至於此,阿耶,何至於此!」
劉仁軌沉沉的嘆息道:「如果玉兒在此,必不會如此問!」
劉元朗羞愧的低下頭,不知該做何應對。
「你心中有所念,亦是正常,為父不知你究竟見看過何人,但若是和玉兒年紀相仿,又是本屆貢生,即便為父袖手,其人亦難得中進。」劉仁軌毫不客氣的下達了預言。
他不是沒想過意外,但若真是有那種天賦異常之人,早為他所知了!
「阿耶!」劉元朗面色微微一變,劉瑾瑜是他的女兒,作為父親,劉元朗為女兒操心婚事是自然之事。
只不過女兒時常幫助父親處理政務,故而女兒的婚事,必須要由父親點頭。
「父親可是想南昌王?」劉元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句話直接脫口而出。
「非也!」劉仁軌搖搖頭,嘆聲說道:「為父看上的是宋之問。」
「乙亥科進士宋之問!」劉元朗臉上充滿了驚愕,但緊跟著就心中一喜道:「宋家雖門第普通,但其父宋令文為驍衛郎將,東臺詳正學士,且宋之問,年剛滿十九,母早喪……不對,阿耶,宋之問兩月前已經定親了!」
「不錯,為父當初的確屬意他,在他考中進士之後,亦有意結親,然而看了一眼,為父
便斷定其人不堪,此事便絲毫未提!」劉仁軌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他的確私下裡暗自見過宋之問,但其人言行多藏媚色。
「至於南昌王,獨子,彭王府歐陽氏崇道,性溫和,南昌王其人多謀善斷,未來亦可至一州刺史,尤其是邊州……邊州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