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我太愚昧無知,目光太狹隘。”
祝思嘉從未想過,昔日馴鷹一事的背後竟還藏著諸多博弈,晏修更是願意不厭其煩,從頭到尾向她闡述地這麼清楚。
他見過的、知道的東西可真多啊,祝思嘉由衷羨慕,哪怕她重新活過這一回,依舊沒有辦法站在他那樣的高度去思考問題。
是她的眼界太小,只能決定她看到那些比之家國大義,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外戚一日不除,大秦就一日不得安寧。
祝思嘉聽晏修提起過,張氏一族貪贓枉法、徇私舞弊多年。
北地百姓若無李臥雲前去救濟賑災,落在外戚一黨提拔的地方官員手中,更會民不聊生,恐怕半數都撐不過去年那個冬天。
而若想除去外戚,絕非一日之功,晏修只能靜候時機將其一擊斃命。
所以他等了這麼多年,上提拔武將制衡外戚多年,下能廣佈眼線、四處搜尋罪證,能多一份將外戚打入死無葬身之地的力量,他都會緊緊抓到手裡。
祝思嘉並無責怪晏修的意思,她知道身為帝王不能太過多情,可也不能太過無情、失了人性,同樣會招致蒼生浩劫。
她只是想在這樣一個身不由己的世道,堅持那一點為數不多的公正原則。
可一切原則在帝王術面前都毫無作用。
她的堅守沒有錯,晏修的行事也沒有錯,錯的是草芥人命、上不敬蒼生鬼神下不仁民愛物的世家奸臣,錯的是從不把宮女奴役的性命放在眼中的張晚瑤。
晏修沒想到,他多說幾句話就能讓祝思嘉愁雲慘淡。
夏日炎熱,他怕祝思嘉嫌他太燙,又擔心她會因這些事情傷神,便什麼也不顧地抱著她:
“你別多想,我從未覺得你愚昧無知,你想堅守的那些原則恰恰是我目前最無能為力的。論及風骨,蟬蟬才是這世間最難得的清風勁節之人,我自愧弗如。”
“我向你保證,此事之後,我會做有史以來最閎識孤懷的皇帝,我們一起做流芳千古的聖君賢后。”
祝思嘉轉過身面向他,笑得兩眼彎彎:“時候不早了,不說這些了,我們先睡覺吧。”
然後小聲道:“我可不是什麼清風勁節之人,我錙銖必較、我有仇必報。”
外戚一倒,太后就會重新集結各路勢力謀反,燕王府也會參與其中。
晏行耍小聰明故意躲過這一劫,但祝思儀的死期將至了。
祝思嘉眼裡登時泛起了光。
晏修讀不懂這光,只當她是心情轉好,他捏了捏祝思嘉的臉:
“好,我記住了,祝思嘉小肚雞腸、斤斤計較。晏玄之對天發誓,今日開始再也不惹祝思嘉生氣了,否則日後當心被她報復。”
祝思嘉:“你真討厭。”
……
次日,太極宮。
胡順海給晏修端上一碗參湯,關照道:“陛下,您都接連批閱兩個時辰的奏摺了,歇歇吧。”
晏修無動於衷:“才兩個時辰,無妨,參湯端下去,晚膳朕去長樂宮用。”
正殿外忽然傳出小太監說話的聲音。
“方順常您先回去吧,陛下還在處理政事,沒功夫見您呢。”
方順常?哦,就是那個要替張晚瑤頂罪的。
晏修放下筆,示意胡順海放人進來
他倒是要看看,張相讓她的父母教了她什麼頂罪的說辭。
方心月走進正殿,撲通一聲在晏修桌前跪下:“陛下,求您救臣妾一命吧。”
晏修斜著身子,慵懶地靠在椅背上,緩緩活動酸乏的手腕:“朕救你?”
莫非他算錯了,她竟不是來太極宮負荊請罪的。
方心月緩緩抬起小臉,她流了一夜的淚,一雙漂亮的眼睛哭腫成兩顆核桃,怎一個悽然了得,晏修這下更記不清她長什麼樣了。
“陛、陛下可否讓宮人,迴避一二。”
看到晏修這張臉,即使再如何俊朗好看,讓方心月無比仰慕,可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和沒有弧度的嘴角總讓她心底犯怵。
正殿裡的宮人迅速退下,只餘胡順海這一個心腹。
晏修抿了口茶,揚聲問道:“方月,你有何話要說?”
胡順海在一旁小聲提醒:“陛下,方順常叫方心月,您若是叫不對……下次還是繼續叫她的位分封號吧。”
說得好像位分他也記得住一樣。
被晏修這麼一叫錯名字,方心月更緊張了,跪下半日哭了半日,一個字也沒往外說。
晏修清了清嗓子:“朕時間有限,你若不說便打道回府,不要浪費朕的時間。”
方心月急忙哭道:“臣妾說、臣妾說。”
她老老實實將昨日方母進宮找她夜談一事說了出來。
原來方心月家中還有個遊手好閒的哥哥,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加之方父官階太低,多年都不曾升遷,導致他這個哥哥也沒有門道能踏上仕途。
方家本以為自己的女兒一朝進宮得了盛寵,能助方家平步青雲,可沒想到方心月進宮這麼久了還只是個小小的順常。
眼看著方家即將破落,張相私下秘密帶著大額錢財珠寶,會見了方心月的父母。
他承諾方家,只要說服方心月替張晚瑤頂罪,認下謀害段韻兒、栽贓嫁禍餘欣一事,不僅方父能在晏修面前得到美言,升至正五品刑部郎中令,方心月的哥哥也能接任方父現在的從七品左補闕一位。
這對於方家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只需要犧牲她這個女兒就好。
方母進宮勸了她一夜,方心月哭了一夜。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淪為父輩手中的棋子,不甘心做自己廢物哥哥的墊腳石,更不甘心替張晚瑤頂罪。
等待她的會是什麼呢?
不單是打入冷宮這麼簡單,晏修生平最厭惡別人算計他。
若是讓他知道眼皮子底下居然生出了這麼多事端,還敢算計他老師的女兒,治她個欺君之罪讓她五馬分屍都不為過。
思來想去,方心月決定賭一把,橫豎都是一死,賭輸了死遠比帶著罵名枉死痛快。
方母到底是她母親,心疼她這個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自然是不忍心見她去赴死的。
方心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方母回家說服方父,將此事秘密檢舉給晏修,將方父手中外戚一黨的罪證和贓物上呈給晏修,以明哲保身。
而她自己則直接跑到太極宮,揭露張晚瑤這個殺人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