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隔絕了她的哭聲,自然也隔絕了外界一切聲音。
祝思嘉未曾注意,房門外,鍾姑姑的身影一閃而過。
現在不過酉時,馨兒和張德全皆已睡下,祝思嘉的寢屋也房門緊鎖。
鍾姑姑便趁機外出,特意藏好腳步觀察。
可她當真沒聽見屋內有半點動靜,難道,祝思嘉的心就可以大到這種地步?
聽說晏修臨幸了別人,甚至能安安穩穩睡得著覺?
鍾姑姑帶著滿腔疑問,離開時,心中五味陳雜。
她的心都替晏修感到拔涼拔涼的,身為天子,他能給祝思嘉的已經夠多了,她居然能無動於衷到這個份上。
這位昔日的昭儀娘娘不像無情之人,可對天子的一舉一動,也不像有情之人,她留在宮中,究竟想要什麼?
這道聖旨,顯然是天子對她的一次試探,為的,便是試探她心中可還在意天子。
鍾姑姑不免恨祝思嘉不爭氣,怎麼每逢這種關頭,她都抓不住機會?
若是天子又問起話來,自己只得選擇如實告知,天子恐怕會更生她的氣,兩個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地僵持著,誰也不肯後退一步,誰也不肯率先低頭。
孽緣,全是一廂情願的孽緣。
……
祝思嘉不知哭到幾時,越哭越精神,兩隻哭得又幹又癢。
被子裡空氣稀薄,她連忙探頭出去呼氣,這才恢復少許神智。
神智一旦回籠,祝思嘉便不再這般感情用事,方才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懊悔無助,全被她統統拋到腦後。
她越想便越覺得此事奇怪,最後竟是猛然清醒,在床上坐了起來——
原來今日一切,也是晏行設的局,更準確地說,是晏行和祝思儀聯手做的局!
西京上下,恐怕只有祝思儀清楚晏行的去處!
她忽然高興起來,晏行或許從來就沒出過西京,而是藏在了一個難以察覺的角落裡,默默操控背後的一切。
只要從祝思儀那裡下手,她何愁不能早日弄死晏行?
她現在還不能被表象迷惑,還不能倒下。
聽胡順海說,晏修是在他生辰那夜自己離開後,才臨幸的祝思儀;而晏修生辰那日收到的畫,根本不是晏行的離間計。
從始至終,晏行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祝思儀趁虛而入,成功侍寢。
他們二人還真是——不離不棄,晏行已淪為庶人之身,祝思儀卻拋得下前塵恩怨,與他一起聯手,就為了爬上更高位。
而他們這回確實得逞了,晏行臨幸了祝思儀,表面上給足了她想要的。
恐怕有朝一日待她誕下孩子,那個位置,晏修說不定也給她了。
想到此處,祝思嘉又不由絕望起來,莫非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前世今生該有的局面?
晏修現在違沒違揹他的誓言,和祝思儀是否春宵一度,他的身子是否還乾淨,這些都不重要了。
皇后之位註定是祝思儀的,晏修只要活著一日,晏行是註定要被打壓的;而她自己,不論是在燕王府還是皇宮,都是註定要做一隻無法振翅的金絲雀的;就連大秦太子,恐怕也只能註定從祝思儀腹中誕生——
等等,大秦太子。
上一世的少帝,晏桓。
晏桓是晏行的血脈,根本不是晏修的種,祝思嘉就是因為撞破這個秘密,才一命嗚呼。
那有沒有可能,這輩子,祝思儀若是有孕,未必也是晏修的血脈!
不過此事需得等到祝思儀誕下孩子,祝思嘉再去一探究竟。
萬一這輩子,祝思儀當真生的是晏修的孩子,又該怎麼辦呢?
想到此處,祝思嘉渾身發麻,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或許她的處境還有逆轉的時機,只要她狠狠抓住這個時機,捨得下血本,她的最後一擊,還會有用武的餘地。
晏修今日這道聖旨來得這般巧合,一定別有深意,她本以為晏修巴不得自己死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去礙他的眼。
可為何,他又要特意命胡順海來傳這樣一道奇怪的聖旨?
一則是為了試探她的態度,二則是為了旁敲側擊她,不必擔憂日後會被暗害。
他晉了祝思儀的位置,勉強可以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晏修卻連餘欣也一併提拔了上去,還把鳳印宮務交由她來管,說明他根本不會把大權交由祝思儀手裡。
餘欣和祝思儀現在雖同為昭儀,但餘欣手裡有實權,在宮中地位顯然更勝祝思儀一籌。
晏修不是不知曉餘欣與自己交好,更是清楚餘欣心中再也容不下任何男人。
他不在意。
他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徹底絕了祝思儀上位的心思——
哪怕她祝思嘉倒了,晏修還能繼續扶持別的人,祝思儀想都不要想。
即使祝思儀當真替他誕下太子,也不可能摸到皇后之位。
這些來龍去脈都想明白,祝思嘉輕笑出了聲,這笑聲裡,帶了幾分造化弄人的涼薄。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晏修,看來這回,她要動些真格,好讓晏修替她出手處理人。
哪怕這一世,祝思儀剩下的孩子是晏修的血脈,她絕不會對祝思儀手下留情。
……
看窗外天色,或許已經臨近子時,她居然哭了這麼久。
明日一早還要去相思殿,她哭了許久,別人一眼就能看清她身上發生了何事。
她至少不能在這時被人看出端倪。
祝思嘉披好外衣,起身推開房門,藉著月色緩緩走到井邊。
這個時候的井水最為冰冷,她打些上來洗把臉,強行把眼下浮腫去掉,明日無人能看得到她的異常。
長門殿現在連半盒胭脂都掏不出來,無法遮掩愁容,她只能想到這個辦法。
剛才哭得太久,身上現在還使不上什麼力,祝思嘉決定先歇息一會兒,力氣恢復了再動手。
她靠近井口坐下,低頭,呆呆盯著黑漆漆的井水,今夜無雲,月色落到井水裡,能將她的倒影照得一清二楚。
祝思嘉呵出一口氣,遇上冰冷的空氣,化為一團霧。
外面的寒氣雖能讓她保持清醒,卻不宜久留,是該起來打水了。
哪知她剛站起,就被不知何處撲來的身影撲倒,重重栽倒在井邊,險些磕到腦袋。
祝思嘉想掙扎,嘴卻被緊緊捂住,情急之下,她用力出咬住那隻手,手的主人任由她咬出了血也不鬆開半分。
直到滿懷的青竹幽香撲鼻而來,聞著熟悉的味道,她才明白來人是誰。
碎玉還在用力壓著她,在她耳畔低語:“娘娘,您千萬不要因為這一時的心灰意冷,就匆忙尋死。”
這還是他第一回,和祝思嘉這般近距離接觸。
祝思嘉的臉在他一隻手下,只露出一雙瞪得無辜的大眼睛,她匆忙眨眼,努力搖頭,過半晌,碎玉才緩緩鬆開她。
他手上溫熱的血液,滴了她半張臉,月色下,極致的暗紅,襯得她臉色愈發瑩白如凝脂。
祝思嘉不顧臉上血腥味,輕輕推開碎玉,壓低聲音:
“碎玉,你誤會什麼了,我並非自尋短見,我不過是打些井水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