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又接著聽了大半。
離開十里街時他失魂落魄。
儘管祝思盈是個即將及笄的少女,可論及謀智和城府,定是不會這般行事的,想都不用想,她背後有高人指點。
碎玉聯想到那張令萬物沉淪的臉,困惑不已。
祝思嘉和昭華公主如此要好,自然會知道長公主與駙馬情比金堅,更不會不清楚在大秦駙馬豢養外室的後果,可為何她還要特意安排周氏靠近廣平侯?
今日之事,倘若只是廣平侯在外養了個女人這般簡單,二人生米還未煮成熟飯,他大可再作觀察再決定是否上報。
可若換成這一切都是有人有意為之,有人故意誘導廣平侯私養外室,以此來達成某種目的,那性質便截然不同,容不得他不上報。
祝思嘉會是那樣的人嗎?
碎玉回到百味齋時恰逢店內宵夜時間。
宵禁將至,只剩零星幾位客人,百味齋的姑娘夥計們和白掌櫃圍坐在一桌,有說有笑,邊吃宵夜邊準備安排收尾的灑掃。
白掌櫃看到碎玉,立刻向他揮手招呼:“小裴快過來,咱們今晚可是吃肘子燜面和炙烤牛肉呢,你怎麼外出這麼久?”
碎玉坐和白掌櫃同坐到一條長凳上,平靜答道:“方才忽然有些不舒服,醫館人滿為患,排了許久才輪到我,故而回來遲了。”
他潛伏在百味齋大半年,店內每個人的臉、每個人的名字和身世都記得一清二楚。
碎玉盯著桌上色澤誘人的燜面,想到的,卻是祝思嘉在百味齋裡對他說的話。
她說要他抬頭挺胸地做人,要讓他叫醉玉,醉玉頹山的醉玉。
這個收容了無數人、形同一個大家庭的百味齋更是她一手創立。
她做的任何事,自然都有她的道理。
碎玉沒了吃東西的興致,起身走回後院:“晚輩胃口不佳,就先回房歇息了,各位請盡情享用。”
這件事他就暫且當作全然不知。
……
幾日後,祝思盈被叫進了宮。
她本以為,祝思嘉早該在長姐被接太后進宮時就把她叫去一趟,誰知這都快五月了,祝思嘉才叫她進宮。
剛跨進長樂宮殿門,祝思盈迫不及待撲進祝思嘉懷中,抱著祝思嘉一通檢查:
“姐姐!這些時日你在宮中過得如何?長姐可有算計過你?”
祝思嘉被她撓得發癢,邊笑便推開她:“你且放心,如今我可是昭儀,治理六宮,她不敢亂來的。”
祝思盈冷嘲道:“她不敢亂來最好,有時候我都嫉妒她嫉妒得牙癢癢。她的命可真好,天塌下來,都能有這樣尋常女子望塵莫及的退路。”
清明那日,宮中忽然命人進府傳太后懿旨,直接將祝思儀帶進宮中立為婕妤。
祝思儀收拾好包袱,帶走大堆丫鬟離府時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炫耀,著實把她嚇得不輕。
祝思盈和虞氏不免為祝思嘉擔憂,心緒不寧度過一日,好在當天夜裡,祝思嘉被晉為昭儀的聖旨也跟著傳回了燕王府,她們娘倆這才勉強睡著。
倘若晏修不喜歡祝思嘉,她在宮中的處境才當真艱難。
萬幸的是,晏修對她可不僅僅是明目張膽的偏愛,甚至屢破先例,祝思盈甚至都開始想象未來叫她皇后的日子了。
祝思盈:“方才過於激動,情急之下竟忘了恭賀姐姐榮升昭儀一位。再過兩月便到我的及笄禮,昭儀娘娘是否有空出席,親自為我簪發?”
祝思嘉:“你是我的親妹妹,我不去為你簪發誰去?不過今日叫你入宮,是有更重要的事想問你。”
祝思盈以為她要問的是廣平侯一事,便眉飛色舞向她交代了任務進度,滿臉得意之色。
沒想到這廣平侯竟是個禁不住勾的,而周采薇也極其豁得出去。
祝思嘉笑著,嘉獎了祝思盈一根點翠珊瑚髮簪,親手別到她頭上: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沒你這般冰雪聰明,不過我今日要問你的要事除卻這樁還有一件。”
祝思盈:“還有何事?”
祝思嘉:“你在府中實打實生活了快十五年,大小瑣事和西京各家軼聞定然記得比我清楚,你可知道太后每年六月去蓮音寺,會叫上哪些人作陪?”
祝思盈:“去商州祈福一事?這樣天大的榮光,可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去的。除卻咱們那位主母和雲姨娘,還有太后幾名曾在閨中的舊友、和唐家、陳家,就這些人了。”
雲姨娘?雲姨娘一個側室,居然也在這祈福佇列之中?
祝思嘉追問道:“雲姨娘都能去,你和長姐卻沒去?”
祝思盈:“是啊,不單是張氏和雲姨娘,就連元熙和逾弟都能去。年年都要帶上他倆,年年都不讓他倆落下,甚至讓他倆向夫子告假呢。”
“逾弟是張氏親自收養的孩子,太后愛屋及烏,叫他去並不奇怪;元熙與逾弟同歲,兩個人年紀小課業少,雲姨娘都去了,他自然也能去,他倆哪像哥哥被父親盯得抽不開身?”
“至於我嘛,我不是沒想過要去沾沾光,可孃親在府中需要我的照顧;我也不清楚為何長姐不能去,以前問過她一嘴,她翻了個白眼跟我說她八字與商州地界相沖,更不能去。”
這麼算來,太后去蓮音寺一事更顯得奇怪了。
外人或許不會多心,可天底下哪有這般巧合之事?
燕王府的子女當中,只有那兩個最小的能去商州,其他的兒女就連祝思儀這個親侄女都沒去過一回。
或許,這是張太后有意要避開什麼,不能讓他們這幾個稍微年長點、懂人事的哥哥姐姐看到。
透過這幾日的默默推敲,祝思嘉大概將前世發生的那件大事推理了出來。
能讓晏修不留餘地將太后趕去東都監禁的程度,除了謀反,還能有何事?
或許是因為外戚一黨元氣大傷,讓張太后徹底失權,她心生怨恨,才萌生了另立天子的想法。
而此事能牽連到逸王府,沒準張太后心中選定的新君,就是晏行。
做皇帝的不管是不是她的親生兒子,聽話才是硬道理。
如此說來,晏行外出遊歷一事有了合理的解釋,以他的才智結合前世記憶,他也不難推算出外戚要倒大黴了。
外戚一旦被滅,必然會導致張太后暗中策劃謀反,將新君的目光放到他身上。
晏行這是外出避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