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函谷關一戰的大捷,叛軍元氣大傷,益州、西京和東都三地將士合力圍剿,數日就平息了動亂。
叛軍之中不乏降將,皆被免去死罪,重新打回北地協助祝元存駐邊,永世不得踏進關內一步。
初冬到來,晏修率東巡百官返回西京。
引發這場禍亂的第三人陳讓早被就地誅殺,連帶陳家上下所有人,無一人生還;而燕王和太后則被生擒,靜待晏修回宮發落。
太極宮正殿。
剛進皇宮,晏修就不曾坐下休息片刻,他換好常服,面見前來複命的任河。
任河聽從李臥雲的建議,將戰時西京的所有大小事宜都整理成冊,雙手奉上,靜待晏修下旨。
晏修粗略看完,甚為滿意,得知李臥雲正忙著手安排流民返家之事,他放下冊子,起身問道:
“燕王府六十一口人,都抓齊了?”
任河點頭:“微臣謹記陛下的密旨,都留著性命呢。”
晏修:“很好,燕王府抄家一事,朕要親自去。畢竟,朕的親弟弟還在那兒,朕總該去看一眼。”
胡順海上前給他披上一件貂雪裘外衣,天色不好,傍晚時分恐大雪將至,他格外留了個心眼,順手拿上了傘。
……
果然如胡順海所料,傍晚時,天空飄起片片雪花。
雪下得不算小,很快,西京城就裹在一片白茫中。
登高處,放眼望去,高樓華屋褪去人世煙火氣息,絲毫看不出西京剛歷經過一場戰亂清洗,斑駁血跡早遮掩住,美得飄飄然似仙境瓊樓玉宇。
沒了一隻眼,依舊看得清這人世繁華景象。
晏行穿戴好手套大氅,半張臉都被半截精緻的黃金假面遮住。
他眺向燕王府的方向,宮中馬車和護衛隊留下的腳印清晰分明。
晏修到底是親自去燕王府走這一遭,不負他這多日的籌謀。
十一把傘向他傾過去:“王爺,既然做好了決定,咱們就離開西京吧,永遠不必再回來。”
晏行勾唇笑了笑:“十一,我早已是庶人之身,不必再叫我王爺。”
十一紅了眼:“那怎麼能成?您永遠是我的主子,無論身處何地,十一永遠效忠於您。”
晏行欣慰不已,僅剩的一隻眼眸裡全是試探:“當真嗎?”
十一幾乎毫不猶豫點頭:“自然是真的。”
他剛說完,便覺脖子上有股股熱流湧出,隨後,身子直勾勾向後倒在雪地上。他緊緊捂住脖子望向晏行,喉管被割破,發不出半點聲音,眼中的不甘和疑惑似乎要將晏行看穿。
晏行彎下腰,取過十一手裡趕馬車的長鞭:“你知道的太多了,十一,就算你對我百般忠心,我也是留你不得的。”
更何況,十一本就不是對自己忠心之人,他忠心得了一時,卻忠心不了一世。
上一世,這位可可愛愛的小十一,可是對祝思嘉動了真心的。
興許是在王府時,又興許是終南山那段時間,他藏不住自己眼裡的情,每每看向祝思嘉都會悄然紅了臉——
總之,祝思嘉死後,本該先行葬入自己的王陵。
十一卻敢生出天大的勇氣將她的屍首盜出,不知另藏於何處,讓他苦尋多年都未果。
一氣之下,他殺了十一,就像今日殺掉十一一般,一模一樣的手法,只不過地點不同。
直到幾十年後天下大亂,晏氏先祖諸多皇陵被亂軍反賊開啟洗劫,在晏修的皇陵裡,發現一具不該屬於這裡的屍骨。
花甲之年的晏行立刻明白,那具屍骨,定是祝思嘉的。
也難為十一膽小一世,最後就連偷走心愛女人的屍體,也要把她放進她第一個男人的陵墓之中。
晏修,不就是先他一步要了祝思嘉了嗎?又憑什麼能與祝思嘉同穴?
晏行面無表情地看著十一,雪天最適合殺人,連屍骨都不必埋,接下來的好戲,他該退場了。
燕王府。
一朝兵敗,燕王府只留滿地狼藉,再不復往日光景。
晏修走下馬車,踩著沒過鞋面的雪,緩緩走進這座府邸。
依稀記得他只來過這裡幾次,並不算熟悉,從前來這裡時不是赴宴便是祝壽,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是來親自審判他這位好姨父。
前廳,一片肅殺之中,年輕俊美的天子高大的身軀赫然出現。
玄衣翻飛,一把傘遮不住作亂斜飛的風雪,更遮不住他那張天神般高貴無暇的面容。
幾名小庶女從未離他這般近過,第一回看清晏修的容貌,沒想到竟是來殺她們的。
晏修草草掃過她們一眼,眸中沒有一絲波瀾,不知是何意,膽子小些的已經被他嚇得不住發抖。
“我雖口口聲聲說,燕王府之事已與我毫無關係,可府中那幾名庶妹確實可憐,還望玄之為她們留條生路,即便流放蠻荒之地,也總有一絲生機。”
他出宮前,祝思嘉的叮囑在腦海中迴響。
這幾名庶女,連同他的姨母,不若盡數流放去北地罷。
短短不到一年,燕王鬚髮皆白,面如死水,再無往日半分武將風采。
見到晏修,他並不意外。
他的聲音也蒼老了不少,幾乎快要淹沒在風雪之中:“成王敗寇,後生可畏,老夫輸便輸了,陛下又何必親自屈膝前來,看我笑話?”
晏修平靜從容:“燕王,朕的弟弟在何處。”
燕王先是一驚,隨後發笑:“陛下知道的比老夫想象中的還要多,當著,當真是……”
誇讚晏修的話,他說不出來。
晏修輕勾了勾手,指著躲在張茵懷裡的祝逾:“把他交出來。”
就在此時,大門處忽然衝過來一道身影,白衣比雪還要白上幾分。
她衝破層層護衛,幾乎毫不猶豫地跑到晏修身邊,給了他重重一記耳光:
“晏修!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你莫非想對你弟弟趕盡殺絕?他是你親弟弟啊!你就不怕遭報應!”
來人正是前去東都路上的太后。
胡順海大叫道:“哎呀呀!你們是怎麼辦事的,居然讓她近了陛下的身!快把她抓回馬車上。”
晏修摸著臉上火辣辣的地方,笑得怪異:“母親,這是朕最後一次再叫您母親。”
“母親當真以為,朕這些年都不知道您做過的那些勾當!又當真不知,您數月前對燕王下過令,若事成,將朕的頭顱親手送到您的手上!朕也是你的兒子,你便是這樣對待朕的?”
“朕自然要殺了祝逾這個苟且出來的孽畜!誰敢攔朕!您來的好啊,朕就要當著您的面殺了他!來人,把這孽畜砍成兩段!”
一直藏在人群中的雲姨娘臉色青紫,忽然高聲叫道:“陛下不要啊!他不是您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