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訓一貫的狗言狗語。
很明顯,周圍的人對此早已習慣,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地假裝沒聽見。
盧皎月深吸了口氣,把那都到了嘴邊的吐槽生生嚥下去。
只是周行訓雖然拒絕了用膳,但是一時半會兒仍舊沒有要走的打算。
他左看看右看看,試圖找出這宮裡讓自己不舒服的源頭,四處瞥著的目光最後落到了書架上。
這會兒人的裝幀多用卷軸,但是那東西實在不方便,盧皎月用的是按照她習慣來的線裝書。這東西本身沒什麼技術含量,只是耗點人力而已,恰巧盧皎月現在的身份,手底下總不缺人使喚。
周行訓第一次看到時嘖嘖稱奇過,但是現在已經很習慣了。
他不僅自己也在用,並且致力於把這東西普及到每一個他能看見的角落。
不是什麼深謀遠慮,單純覺得方便而已。
或許還有點炫耀的意思:看!這是朕的皇后搞出來的東西。
盧皎月:不,不是我!!
反正等盧皎月察覺的時候,事情已經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某個罪魁禍首還絲毫不覺且毫無悔意。
‘從古籍上看來的怎麼了?那也是皇后的古籍,是你看來的。放心,你可是朕的皇后,沒人敢來找你麻煩。’
盧皎月:那是找不找麻煩的事嗎?
和古人科普專利權實在費力氣,對一個“手下人的功勞是我的功勞”“臣屬的功績是朕的聖明”的皇帝說這些更是跨服交流,盧皎月最後選擇放棄:這小世界還不一定活不活呢,有時間糾結這些,不如多想想怎麼撮合男女主。
言歸正傳,周行訓用線裝書用得這麼久,早都該習慣了才對。
現在這麼盯著書架看,盧皎月總覺得他要鬧么蛾子。
周行訓盯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司馬法’?皇后也看兵書?”
盧皎月愣了一下,轉頭去看望湖。
對於許多人來說,書架的裝飾意義遠大於實用性,起碼盧皎月是這樣的。她平時的事都夠多了,是得多想不開給自己來點文言文加課?還是沒有斷句版本的。瘋了吧?
這個書架平時都是望湖在打理。
見盧皎月的目光落過來,這位大宮女的神情不變,悄悄給主子遞了個眼神。
盧皎月:“……”果然。
她有點頭疼。
作為一個推動劇情的工具人,盧皎月覺得自己這個背景板皇后的位置就挺好,她樂得和周行訓維持現在的上下級關係。
雖然上司又狗又任性,時不時地讓人心頭一梗,聽得懂人話還聽勸,這已經很難得了。
而且大多數順著毛捋的時候,周行訓還是挺好哄的。
不過很顯然,這種想法沒法得到別人的理解,以至於在她努力把男女主湊對的時候,身邊的人卻在努力撮合她和男主。
盧皎月也是無奈,但現在這會兒、她也不能說:這兵書就是我宮裡的大宮女放在書架上釣你的,沒想到你真的咬鉤了……話說回來,隔了那麼遠、周行訓到底怎麼看清的?
盧皎月心裡泛著嘀咕,但還是回:“偶爾有閒暇的時候,也看一看。”
至於她到底有沒有空,希望某個禍頭子心裡有點逼數。
在把自己的情況一句話帶過後,盧皎月轉而問:“陛下可是對這本書有興趣?”
周行訓看起來可不像是關心她看不看兵書的樣子,更像是對這本書本身有興趣。
周行訓沉吟了地“唔”了聲,沒有立刻回答。
他對這些兵書其實沒有多大的興趣,裡面繞來繞去講的東西都大差不差。偶爾翻兩下解悶倒行,但是真照著書打仗是要是出問題的。
主要是這一排書、擺得太整齊了。
紙張剪裁的大小一致,線裝的高度都一模一樣,要不是有書封處的紙張顏色作出分隔,一眼看過去,簡直像是裝幀在一起的一本書。
紅繩繫著寫著書名的薄木片垂在書脊處,木片的大小一致、垂下的高度也在一個水平線上,連上面寫的字都是起點末端高度對齊,中間的空隙均勻分佈。
風吹得那輕薄的木片微微轉動,就連轉過去的角度都像是一模一樣。
這一瞬間,周行訓心底那股不舒服的感覺幾乎到了頂峰。
——好、難、受!!
他不自覺地咬了咬後槽牙,轉頭看向盧皎月:“這書朕能借去看幾天嗎?”
盧皎月:?
她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陛下喜歡,當然可以。”
但這又不是什麼少見的兵書孤本,周行訓說一聲、就立刻有人呈上來,為什麼非要從她這裡借?
周行訓不知道盧皎月所想,在得到首肯之後,他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書架面前,也不用人幫忙,抬手精準地把那本《司馬法》抽了出來。
豎著放的書籍因為這多出來的縫隙向著側面歪過去,因為排列整齊的緣故,這側傾也是齊刷刷的,但是周行訓打量了兩眼以抽書的縫隙為界,一半側一半直的書籍,先前那股不舒服的感覺總算消失。
他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晃了晃手裡的書,“那朕就先拿走了,過兩日差人給你送回來。”
接著又打了聲招呼,和來的時候一樣,風風火火地走了。
盧皎月:???
她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正這麼想著,抬眼就對上望湖那亮晶晶帶著笑意的眼睛。
盧皎月:“……”
磕錯CP是沒有好下場的,我勸你早日醒悟。
她到底心累地擺擺手,示意底下的人把宮裡收拾乾淨。
望湖知道主子的習慣,立刻指揮小宮女們行動起來。
書架上傾斜的書被重新整理整齊,被拖出去的圓凳也原原本本地放回原位,她拎著壺去重新沏茶,讓別的小宮女把桌上的茶盞洗乾淨了,重新在托盤裡倒扣著擺成了間隔均等的圓形……
眨眼間,長樂宮內一切都恢復以往,非常強迫症友好。
盧皎月還是得替自己宣告一下,她本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強迫症,這事還得怪周行訓。
鑑於某人的毫無自覺兼隨心所欲,他的後宮管理難度簡直是地獄級別的,更別說盧皎月身上還兼領了一部分不屬於後宮的前朝職責。盧皎月穿書前也只一個普通人而已,沒道理穿一次書就一下子就一下子變得那麼厲害——她選擇開掛。
也幸虧盧皎月需要扮演的這角色身上有個“處事公允、深得後宮敬重”的標籤,系統又提供強化人物屬性的外掛,她處理宮務和少府事務的時候,會把外掛開啟,有問題的地方就會被自行顯示出來、一目瞭然。
這個外掛也有一點副作用,比如說現在。
看著望湖把宮裡收拾得差不多了,盧皎月開啟外掛瞄了一眼,立刻就被大大小小的bug閃了眼睛。
她從最近的開始,抬手指了指,“那邊的珠簾。”
宮殿內部很少有門,大多以珠簾紗幔隔開空間,這會兒的珍珠還是金貴東西,就連盧皎月的這個皇后宮裡也就掛了這麼一個珠簾,還是前朝留下來的:珍珠打孔、以繩結固定位置,固定點是在下方,圓潤的珠子在重力的作用下停在上面,整整齊齊、很是好看。偏偏有人經過的時候,手賤薅了一把,讓本該墜在繩結上的珍珠不規則地停在了兩個節點的中間……
這種細節的東西一眼看過去很難注意到,盧皎月這麼一說,忙有宮人過去,拿著帕子包著,小心地一顆一顆將珍珠復歸原位。
盧皎月接著往後指,“第三根柱子上的掛鉤。”
大概是周行訓經過的時候碰到了,鉤子的方向歪了。
“……”
“左邊的流蘇……”
“……那邊的紗帳。”
“……”
盧皎月把外掛顯示的bug一個個指出來,大大小小的紅色警告高亮顯示了周行訓進到長樂宮後的所有行動軌跡。
盧皎月雖然也認同這個外掛的副作用有點煩人,每日的宮妃請安後都要把宮裡整理一遍,但是那麼多的妃嬪過來,都比不上週行訓一個人的破壞力。
她不能理解。
那是什麼人形bug製造器嗎?!
*
已經離開長樂宮後的周行訓並不知道他帶來的這一連串的麻煩。
他也確實如自己所說的,接連看了幾日的舞,實在膩了,接下來幾天都在宮外晃盪。說是去看馬球賽,但是等人出了宮,有意思的地方那麼多,循著熱鬧的地方一個個看下去,眨眼間就已近傍晚。
看著這位主兒看著雜耍興致勃勃、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劉通不得不硬著頭皮提醒,“主子,時辰差不多了,再晚家裡該關門了。”
宮門落鎖時間比西市還早上不少,周行訓再這麼看下去,可趕不上回去。
周行訓看得正興起呢,當即擺著手無所謂道:“那今天就不回去了。你差個人回去說一聲。”
正說著話呢,人群中突然一陣驚呼。
原來那個高鼻深目的異邦人耍著火還不算,竟一口把火吞了下去,短暫的驚駭後,人群立刻歡呼起來,周行訓瞬間被拉走了注意力,也跟著叫了聲好。
劉通:“唉?陛……郎君!!”
他的聲音徹底淹沒在人群中,周行訓這回連聽都沒聽見。
附近也不知道誰抬了下手臂,混雜了汗氣的腋下味道燻得劉通臉色一青,差點沒厥過去。他想不明白了,陛下要是真的喜歡這些東西,把人請到宮裡就是,何必跟著這些布衣黔首擠在一起?!又髒又臭的!
混亂中也不知誰踩過來一腳,劉通“哎呦!”了一聲、開口就想罵,但是抬頭愣是沒找著罵的物件。這還不是最慘的,隨著裡面表演的高.潮,越來越多的人往裡面擠,劉通一個沒留神,居然被擠散了。
等表演結束,人群散開,劉通才徹底懵了。
——陛下呢?我那麼大一個陛下呢?!!
劉通本來黑著的一張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他把陛下弄丟了!!
……
一直到天色徹底暗下去,歇市的鉦聲響過,街上的行人漸少,劉通才找到了拎著一壺米漿、悠悠閒閒溜達著的周行訓。
劉通連掩飾的稱呼都顧不上了,嗷地一嗓子撲過去跪下:“陛下!!”
也多虧了這聲音破音變調,旁邊的路人只奇怪地多看了兩眼,並沒有多想。
眼淚鼻涕糊得實在太邋遢了,周行訓嫌棄地往旁邊避了避,問:“你剛才去哪了?我怎麼沒瞧見你?”
這過於理直氣壯的語氣讓劉通的哭聲都哽了一下。
但是主子是沒有錯的、有錯的只能是手底下的人,劉通連忙磕頭請罪:“是小的辦事不力,居然跟丟了郎君。小的方才一直在尋郎君,老天有幸……”
廢話太多,周行訓實在不耐煩聽,一抬手打斷了劉通的話,“行了,起來吧。宵禁了不好在坊市外面走,先找個地方、晚上好落腳。”
劉通終於有機會把那句話說出口,“郎君,今兒是十五!”
周行訓愣了一下,“到望日了啊……”
他答應皇后每月朔望日都去長樂宮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