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校慶典禮的當天早上,梁眷依然在懷疑那天所發生一切的真實性。
陸鶴南那天說的話到底是他喝多了的一時興起,還是出於正經考量之後的承諾?如果不幸是前者,她還能有什麼辦法去幫韓玥如?可如果真的是後者,陸鶴南那樣位高權重的人,為什麼要幫她?
梁眷天生就是一個敏感糾結的人,心裡的這些事在腦子裡盤旋了兩天,也沒有個思路。
“眷眷,一會上臺發言你要穿哪件衣服啊?我提前幫你熨一下。”
說話的是許思妍,梁眷的大學室友,臨床醫學專業,為人大大咧咧的,願意操心,是個最典型的北方姑娘。其餘兩個室友,都和梁眷一樣讀的是中文系。當年大一分配寢室的時候,據說是醫學院的床位不夠了,才把許思妍安排到文學院的宿舍裡。
混寢的好處就是,八卦聽得最全。
寢室直到上個月人還是齊的,直到韓玥如被騷擾的事情愈演愈烈,閒言碎語也開始傳的五花八門,她才不得不休學回家靜養。
梁眷從思緒中回神,訥訥地說:“上臺發言的標配不都是白襯衫黑西裝嗎?”
聽到這話,正在化妝的關萊探過身子戳了戳梁眷的榆木腦袋,恨鐵不成鋼道:“你是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發言,不是四五十歲的機關幹部做述職彙報!能不能有點青春活力!”
許思妍對關萊的話表示認同,狠狠點了點頭,“萊萊,你給她挑件衣服吧!”
關萊略一思忖,貼個假睫毛的功夫,心下就有了打算,“就穿上個月我陪你逛街買的那條白色裙子。”
也不等梁眷應聲,許思妍就拍手叫好,“梁眷穿上那條裙子,成晉不更得對你獻殷勤了?”
許思妍邊上衣櫃裡翻那條裙子,邊擠眉弄眼的打趣梁眷。
成晉和他們同級,是計算機學院的風雲人物,也是最近剛上臺的學生會主席。
面對許思妍的打趣,梁眷無奈地嘆了口氣,“得找個時間跟他說清楚,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上我什麼了?”
她們寢室是剛上大一那年和成晉寢室的人認識的,相識的原因還是因為一塊組隊去做社會實踐,幾頓飯的功夫兩個寢室的人也就熟識了。
按時間上算,成晉追了梁眷整整三年。三年時間聽起來不長,可成晉的室友顧哲宇已經和關萊在一起兩年了。
關萊在女生裡算是比較難追的那一種,可顧哲宇用了一年時間,還是抱得美人歸。而成晉求愛的這三年可謂是“吃盡了苦頭”,到頭來還是梁眷口中的好朋友,關係上還是沒有任何突破。
說來也奇怪,梁眷不明白成晉究竟看上自己什麼了?
論明豔與風情,她比不上關萊;論溫婉和柔弱,她不如韓玥如;論灑脫與體貼,她也不及許思妍。混在這個寢室堆裡,梁眷覺得自己完全就是泯然眾人矣!
關萊終於捯飭完了自己那張臉,扔下化妝刷,一手捧著梁眷的臉,一手把玩她的長髮,色眯眯道:“我說眷眷,你就不要再妄自菲薄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迷人呀?”
梁眷身高有一米七,一頭清冷女神標配的黑長直頭髮,面板又白,盤正條順,一雙大長腿走在人群裡不知道有多吸睛。
拋去最不值一提的外表不談,梁眷的才華和成績也是拿得出手的,從大一開始就給雜誌社供稿,大大小小的獎項也不知道拿了多少,是文學院有名的才女。
梁眷被關萊看的羞赧起來,一把拍開關萊的手,去試許思妍熨燙好的衣服。
趁著梁眷換衣服的空擋,關萊把昨晚從男朋友顧哲宇那得來的訊息,拿出來與姐妹分享。
“我讓顧哲宇去跟家裡打聽了一下,騷擾玥如的那位教授,背後確實是有人,關係還挺硬的。”關萊客觀的陳述著。
“有多硬?”許思妍反問。
關萊冷哼了一聲,“反正聽顧哲宇說,是他家也得罪不起的那種。”
顧哲宇家是做北城房地產生意的,在北城可以算是大富大貴,首屈一指,他家都得罪不起,那想必教授背後的人是個非常難啃的骨頭。
“顧哲宇是想讓你別趟這趟渾水吧。”再提起韓玥如的事,梁眷已經平靜了很多。
關萊啐了一口,罵道:“他顧哲宇畏首畏尾的,我關萊可不怕!”
“你倆又吵架了?別為了這事鬧僵啊!”許思妍微微睜大眼,暗自在心裡嘆氣。
關萊沒應聲,只是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安慰人的話還得是梁眷來說,她徐徐開口:“顧哲宇是顧家獨子,他那樣的家庭,你要理解。而且你是顧哲宇女朋友這件事人盡皆知,說話辦事肯定要顧及顧家的臉面。”
梁眷的後半句話不說還好,說完更是把關萊這個炮仗給徹底點著了。
“要我理解他?”關萊點點頭,狠狠重複了一遍,“我是要理解他,可我說話辦事憑什麼要顧及他顧家的臉面?”
“我姓關,叫關萊!還沒被賣他們顧家,跟他們姓顧呢!”
梁眷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是她糊塗了,好端端的提什麼顧家。
顧哲宇的媽媽是出了名的難纏,對關萊這個準兒媳也是萬般的看不上,為著這個,關萊不知道和顧哲宇鬧了多少次分手了。
好在不用梁眷和許思妍過多安慰開導,關萊自己就平復好了心情。她把梁眷摁在椅子上,給她畫上一個素淨典雅的妝,不過分招搖,確是耐看至極。
梁眷癱坐在椅子上,任由關萊在身後折騰她的頭髮。
“眷眷,今天不披著頭髮了吧?”關萊梳順之後,和梁眷打起商量。
許思妍正撕著麵包,往兩人嘴裡各自投餵一口,“為什麼?你不是說她披頭髮最好看嗎?”
關萊咬著麵包,手上工作卻沒停,一手攏起梁眷的長髮,含糊不清道:“突然發現梁眷是天鵝頸,你瞧這肩頸線多優越啊!”
梁眷穿的是上個月關萊陪她逛街時買的白色連衣裙,裙子整體是偏旗袍的那種樣式,但是是改良過的,領子沒有很高,袖口也用蕾絲做的比較寬大。
關萊當時一眼就替梁眷相中了,用關萊的話來說,這裙子是乖巧中又透漏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小性感。是既能討婆婆歡心,又能讓男朋友眼前一亮的那種風格。
關萊當時正愁如何在顧哲宇媽媽那裡好好表現一下,所以說起話來,半句不離婆家。
“可是扎馬尾和這妝容不搭吧?”梁眷嚥下麵包,弱弱的發表自己的意見。
她看出來了,關萊今天給她畫的妝是配合裙子畫的,走的是一個古典風。
關萊再次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梁眷的腦袋,“扎什麼馬尾!把你上學期買的那根岫玉髮簪找出來,姐姐今天給你盤發!”
髮簪放在梁眷的首飾盒裡都快積灰了,上學期她痴迷武俠小說,買了髮簪想學古人仙風道骨,奈何手笨,根本沒學會,這才擱置到現在,給了關萊大展身手的機會。
給梁眷捯飭完,關萊就坐在那老神在在的玩起手機。
“你不趕緊穿衣服出門?”許思妍收拾完自己,開始催關萊。
關萊不緊不慢的開啟手機刷影片,“我十二點上班,現在才九點十五,著什麼急?該著急的是梁眷。”
校慶典禮十點開始,梁眷作為演職人員被要求九點半到後臺,她確實是該著急。
“今天有校慶典禮,你還去兼職啊?”梁眷蹬上鞋子,匆忙在鏡子裡瞥了一眼自己,又補上一點口紅。
“校慶典禮怎麼了?我兼職半天兩百八十塊,這錢學校又不能補給我!”
關萊從大二開始就在一個奢侈品店打工,梁眷知道她在那工作收入不菲,卻也沒想到能有這麼多錢。
梁眷驚得吐吐舌,和許思妍對視了一眼,兩人心領神會的同時轉身撲向關萊,對著她上下其手。
“沒想到啊小關萊,偷偷摸摸做著大買賣呢!”許思妍笑罵道。
梁眷也跟著添把火:“快說,你究竟不聲不響的攢了多少錢了?”
關萊毫無招架之力,硬撐了一會,只得求饒。
“這週末!川香閣!隨便點!怎麼樣,夠意思了吧!”
答應請客,那當然得停手了。
還沒等梁眷和許思妍從關萊身上爬下來,關萊又反手攬住了二人的肩膀,正當梁眷以為關萊是想趁此反擊的時候,便聽到她幽幽開口。
“眷眷,思妍,我腦子不怎麼好使,比不上你倆,但是需要我出力的時候,一定要喊我,為朋友兩肋插刀這種事,我關萊也不含糊!”
話題又被引回到韓玥如的事情上,歡脫的氣氛也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許思妍向來不喜歡這樣沉悶的氣氛,她靠在關萊身上,玩笑道:“說給我聽聽,你打算怎麼為朋友兩肋插刀啊!”
關萊收起笑意,正色道:“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梁眷眼眶微微溼潤,她強忍住眼淚,轉過身回抱住二人,“放心吧,我找到法子解決了。”
梁眷和許思妍趕到會場的時候,剛好九點半,場館內已經坐了一小半的人。陪著許思妍按座點陣圖找座位的間隙,梁眷還抽空尋了一下陸鶴南的身影。
他還沒來。
不過也正常,這種大人物一般都是卡點到的。
雖然沒看到陸鶴南本人,但梁眷找到了他的名牌。嘉賓的座位總共覆蓋在三個區域,A區共有三排,正對舞臺中央,B區和C區分別在舞臺的左右兩側,各有五排。
而陸鶴南的名牌被放置在A區第一排中間偏左的位置。
梁眷沒在前臺多等,就回到後臺找主持人核對典禮流程。她的發言被安排在第三個,待校領導講完話後,她將代表華清在讀學生講話。
“你見到成晉了沒有?他剛剛還找你呢?”
核對完流程梁眷就想走,卻被女主持人拉住,語氣裡帶著點酸味。
“沒見到。”梁眷合上發言稿,繼續和女主持人周旋。
女主持人李媛媛是外語學院的學姐,梁眷聽說過她,但私下裡並不熟悉。
李媛媛撇撇嘴,話語間帶著埋怨:“他剛剛為了你,可是和王老師大吵一架呢?他這才剛上任,就這樣得罪分管學生會的老師,以後工作得多難做啊!”
梁眷眉頭蹙起,接著她的話問下去:“為我吵架?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我哪知道?”
李媛媛眼尖,和梁眷說話的時候還能注意到成晉的動向,“成晉在那呢,要不你自己去問問他?”
梁眷順著李媛媛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成晉正在接待進場嘉賓落座,剛想說等典禮結束再過去找他,成晉卻在此時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梁眷不得不過去跟他打個招呼。
“眷眷,剛剛一直在忙,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成晉臉上是不知所措的笑。
梁眷客氣答道:“沒事,正事要緊。”
成晉不好意思地開口:“剛剛王老師找過我,是關於你的事……”
梁眷應了一聲,耐著性子等他說下去。
“其實也不是你的事,是韓玥如的事。王老師知道你們心裡有意見,可今天的場合太重要了,她怕你意氣用事……”成晉越說越難為情。
“直接說重點。”梁眷打斷他。
“她剛剛找我商量能不能換別的學生代表來說話。”
成晉看著梁眷越發那看的臉色,又急忙說,“不過我已經跟她說了臨時換人肯定會影響整體效果,並且跟她打了包票,替你作保,說你肯定不會做出任何有損學校利益的事情。”
梁眷的眉頭擰的更緊了,什麼叫替她作保?他又以什麼身份替她作保?
撇清關係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可對著成晉討好的目光,她還是不忍心說出口。
這邊成晉還在喋喋不休,滿嘴都是為梁眷前途考量的話,殊不知,女孩的思緒又已經飛遠了。
梁眷越過成晉的肩頭向嘉賓席上看去,陸鶴南的位置還是空的。
他不會爽約不來了吧?
梁眷心裡打起了鼓,按照他們紈絝子弟的性子,這樣的事情他確實能做的出來。
“眷眷,你有在聽我說話嗎?今天的典禮一定不要亂說話,不要讓我為難好嗎?”
成晉嘆了口氣,躊躇著靠近了一步,微微俯下身,梁眷額間的碎髮甚至可以堪堪擦過他的臉。他從沒有離她這樣近過。
成晉的呼吸甚至都變得急促起來。
可這樣的溫存沒有持續太久,回過神來的梁眷下意識地就向後退了一步。
“成晉,沒有什麼為難不為難的。我是我,你是你,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負責,謝謝你作為朋友對我的好意。”
梁眷把朋友兩個字咬的極重。既然傷人的話早晚都要說,那不如早點,也許那也是對對方的一種仁慈。
陸鶴南其實早就到了,只不過被京州的事絆住了腳步。
京州科技公司那邊出了點小小狀況,宋清遠拿不準主意,又不放心褚恆的決斷,這才給出差在外的陸鶴南打電話。
那個公司是他們三個人上大學的時候創立的,是脫離各自家族的存在,甚至連啟動資金都是跟家裡借的,也就是說無論這個公司盈利還是虧損,都要由他們自己承擔。
眼下是公司的第五年,正是面臨轉型的關鍵期。
陸鶴南掐著時間掛了電話,走進場館大門,手機還在一直震動,宋清遠還在婆婆媽媽地給他發訊息。他簡單回了兩句,就開了靜音,把手機揣進兜裡。
再一抬頭,還沒邁步,又被距離他二十米遠的一個身影勾住目光。
梁眷身材高挑,一身素淨的白裙站在人群中很是顯眼。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舞臺角落的陰影裡,像是與外界隔離開來的小小天地,昏暗的燈光下,是一對兒“璧人”在旁若無人的耳語,氛圍真是曖昧又旖旎。
他看不清梁眷的表情,但左右不過是熱戀中的小女兒情態。
小姑娘的心思還真是難猜。
前天還在為朋友的不公正待遇而愁眉不展,今天就和小男朋友在大庭廣眾之下談情說愛了?
陸鶴南輕笑一聲,沒再多看,快步邁上階梯,朝席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