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搖光一行人來的讓人猝不及防,走得也是乾淨利索,徐鶴被幾個大漢拿刀逼著上了自己的船後,大船便順江而下,一會兒就消失在天水之間。
徐鶴幫幾人解開捆在身上的繩索後,丁澤慚愧道:“小二兄弟,你說得沒錯,水上討生活,絕不能胡言亂語!”
這邊小二還沒搭話,老船翁卻道:“公子,你跟蘇家怎麼結仇了?”
徐鶴轉頭問道:“老丈知道這夥人的來歷?”
老船翁點了點頭道:“揚子江蘇家,這江面上的人,誰不認識?”
經過老船翁的一番介紹,徐鶴才搞清楚這蘇家到底是什麼角色。
原來,大魏朝漕運,江南賦稅運至江邊,各地漕船需要卸糧重新裝船轉運淮安、徐州等地。
開國時,轉運工作是由漕軍門負責,後來國家覺得漕軍貪墨不法,便把轉運的活兒承包給地方上的大戶,每年撥付過江錢給這些人即可。
這些大戶承包了朝廷的活,便在長江兩岸招募漕丁。
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當地大戶,手底下又全是結實彪悍的漕丁,所以在當地勢力很大,就算是操江都御史和江淮總兵都要顧忌一二。
不過,他們中也有競爭,每年朝廷需要渡江的糧食和實物是有定額的。
這些人家自然就有了競爭。
蘇家原本只是這些大戶中不起眼的一家,但一年多前蘇家不知道走了什麼門路,一下子接了大部分了轉運差事,於是漸漸在京口一帶做大,來往船隻都認蘇家的旗號,當地靠江吃飯的人們也都逐漸拜蘇家的碼頭。
蘇家更是借用這陣東風,跟操江都御史衙門搞好了關係,勢力從上游的九江一直到松江出海口,幾乎都是他們家的勢力範圍,可以說是揚子江段的水上巨無霸了。
徐鶴聽完後,從老船翁的話中聽出了幾點關鍵內容。
首先,蘇家的崛起跟漕運衙門脫不了關係,一年多前正是麻良弼剛剛履任漕督一職的時候,他蘇家早不崛起,晚不崛起,偏偏在麻良弼擔任漕督之後,幾乎獨攬了過江錢,這說明背後絕對有麻良弼的支援。
看來麻良弼有羅教背景,這點確鑿無誤了。
其次,從九江到出海口,這是長江的揚子江段。
這段長江可不得了,大魏朝為了控制長江,設定了很嚴格的江防制度。
最熟悉的莫過於操江都御史,其它還有南京內外守備(五軍都督府管轄),應天、蘇松巡撫,江淮總兵官、江南副總兵,甚至南京兵部尚書也可兼管江防。
沿岸有水軍營,有衛所軍、有地方民壯。
甚至害怕江防被別有用心之人控制,至正二十一年,朝廷還從揚州、淮安、九江、安慶等衛所抽調2000人分春秋兩班去鎮江操備,而他們則由南京兵部尚書親自統轄。
可以說,大魏朝的江防真得是嚴格到了極致。
再回想一下老船翁的話,蘇家竟然能在揚子江橫行無忌,這裡不僅有漕運衙門的支援,估計江防的這些大小衙門,他們也都幾乎全都走通了關節。
想想就可怕啊,朝廷花重金打造的江防,最後竟然被清茶門這個邪教組織滲透,更可怕的是,這個邪教組織不是無根之水,他們的目的也不僅僅是斂財。
他們背後的那個黑影,姓朱。
老朱家是什麼出生,沒有人比徐鶴再清楚的了。
可能這個時代的人提到老朱家,就像另一個時代的人提到張士誠一樣,不過就是成功路上的一個踏腳石而已,碾碎了之後,他們還能死灰復燃?
但如果按照大伯所說,朱見深、朱厚照都出現了。
按照推算,這年頭不是正好趕上了朱厚熜?
另一個時空中的世宗嘉靖帝?
這人可不是前面那幾位朱家人能比的,深宮修道,卻把夏言、嚴嵩、高拱、徐階這幫聰明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不上朝卻把朝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雖然後期愈發痴迷修道,避居西苑練玄二十年,但依然可以稱得上是位有作為的皇帝。
如果這個時空中,蘇家這些人的背後真的是朱厚熜,那徐鶴估計,他所接觸到的什麼白蓮教,什麼聞香堂主,什麼清茶門,甚至漕運衙門麻良弼,其實都只是這張大網下的細枝末節,人家不知道在陰暗裡,已經積攢出多大的勢力了。
想到這,徐鶴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心中愈發細思恐極。
“公子,這些人抓你過去幹嘛?”小二好奇問。
徐鶴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就是問了幾個問題。”
小二見他面有憂色,於是也不多問,幫著老船翁收拾了一番,便又駕船朝北岸行去。
而在京口操江都御史衙門不遠處的一間深宅大院內。
剛剛掛冠的方知府被人關在一間房內,已經一天粒米未進了。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開啟。
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漢子來到方知府身前。
就在方知府錯愕之際,那人深施一禮道:“方大人,讓您受苦了!”
方知府見狀皺眉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將我強擄至此?”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方大人這樣為民做主的好官,卻被那些豪紳大戶,逼著掛冠而去,實在是可惜了!”
方知府冷哼道:“可不可惜你怎麼知道?我樂意!”
那人見狀也不介意:“那不說這些不痛快的事情了,方大人還記得你剛剛上任時,曾在沈家手裡救過一個讀書人?”
方知府凝眉想了一陣子後,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
那人也不在乎道:“未遂歸來願,空驚歲月奔。布帆三日雨,茅屋數家村。山氣遙連海,江聲近在門。無緣得飛渡,東望欲消魂。這首詩您總還記得吧?”
方知府聞言突然驚訝地看著來人道:“你怎麼知道這首詩……”
原來,這首詩是他上任時在瓜洲渡遇到一個舉人,兩人相談很投契,後來得知,這人是松江華亭人,這次進京會試落榜回鄉。
在瓜州渡兩人相遇,彼此詩詞唱和,倒也快活。
臨分開前,那人見大江風雨依舊,於是寫下了這首詩。
後來方知府履任,在拜見沈家時發現,他在瓜洲渡認識的舉人被沈家抓了去,逼他將他家中祖田賣給沈家。
方知府見到那舉人時,他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他見狀,上前求情,沈家本來不願,最終看他是新任松江知府的面子上,才同意放人,但田是一定要“賣”給沈家的。
方知府見狀,只好勸那舉人留得青山在。
最終,在方知府的轉圜下,舉人將家中700多畝上好水田作價200兩【賣】給了沈家,之後就舉家離開了松江府,不知所蹤。
方知府心中一直為此事後悔不已,但當時為了救人,他也沒辦法,只能向沈家屈從。
沒想到,今日竟然有人提起那位舉人。
“你,你們認識徐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