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轉運鹽使司,朝廷共計設有六處,除了徐鶴剛剛說的那五個地方,還有一個就是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就設在揚州,朝廷有規制官員不可在家鄉任職,所以徐鶴直接跳過兩淮,問起了其餘五處。
之前全家被殺的葛有禮就是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判官,不過因為他是秦硯的人,所以吏部兩年都沒有給兩淮派來都轉運使和同知、副使,造成了葛有禮其實就是鹽司衙門的一把手。
徐岱強忍心中不快,冷冷道:“應該是山東鹽司。”
徐鶴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這難道是北京傳過來的訊息?是大伯在朝為官的朋友幫忙?”
徐岱聽到這,心中對徐鶴的反感更甚,他一輩子都在父親徐蕃、大兄徐嵩的羽翼下過日子,到了天命之年,好不容易有了個【一展拳腳】的機會,這個族中小輩竟然還猜是大兄幫忙,這讓徐岱的自尊心頗為受傷。
“不是!”徐岱面色不善地繼續道:“這跟我繼續要說的兩條關係頗緊,我未說完,你不要插嘴!”
徐鶴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摸了摸鼻子坐在下首做出洗耳恭聽狀。
徐岱組織了下措辭道:“其實這件事是宮中大璫、司禮監秉筆太監尤孝告訴我的。”
“什麼?太監!”
“朝廷官職什麼時候由太監說了算了?”
“跟太監扯上關係,這官……”
“我們徐家詩禮傳家,怎可與閹人溝通……”
能做上族老的有兩個條件,一是讀過書、明禮之輩,二是在族中德高望重。
既然大家都是讀書人,自然知道文官跟閹豎勾結,那是要被士林不齒的。
徐鸞聞言大怒道:“荒唐,怎麼能叫跟閹人溝通?我們只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族老們聞言,並不買賬,雖然不像剛剛那麼反應激烈,但神色間已經變得曖昧不明。
徐岱見狀,心中早沒了剛剛得了許諾時的驚喜,他也猜到族人中會有反對的聲音,但沒想到這些人竟然反應這麼大。
他想了想後對眾人道:“其實大家稍安勿躁,這次機會並非對我一人有利,而是全族受益,只要答應那尤太監一件事,那麼將來不僅我可為官,族中每年還有十萬引的鹽可供販賣!”
十萬引……
族老們聽到這個數字後全都震驚了。
兩淮有鹽場30處,歲辦引數約有35萬引,一下子徐家就能吃下十萬引,這簡直是個天文數字。
松江沈家號稱沈半城,壟斷了松江布紡織的大半,松江城一大半的人都靠沈家吃飯,這個牛吧?
但跟直接從鹽場拿鹽行鹽相比,那就來錢太慢了,因為人的衣服可以縫縫補補,但鹽是每頓都要吃的。
十萬引鹽,就算是小引,徐家也能靠這一年扣稅之後純賺一萬多兩。
徐家並不是什麼百年世家,人數不多,大頭給在場的話事人們分潤了之後,剩下的族人也能因此改善生活。
所以聽到這個訊息後,所有人都激動了。
“這是好事啊!”
“那還有什麼猶豫的?”
“趕緊答應人家,遲了被人佔去,後悔都來不及!”
徐鶴看著剛剛這幫人還極力反對,保持一個讀書人的底線,但一聽到利益後,這幫人瞬間將那些所謂的底線拋之腦後。
就在眾人被這麼大一塊蛋糕砸中,興奮不已時,徐鶴冷笑道:“二伯父,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人家宮中之人,難道就沒有什麼要求?”
徐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當然有,一是我徐家要說動兩淮鹽場,尤其是江北鹽場中相熟的灶戶,讓他們將手裡的私鹽統統以低價賣給宮中!不得再賣給私鹽販子。”
此言一出,剛剛還興奮不已的人們瞬間安靜了下來。
這句話看似簡單,但讓那些彪悍團結的灶戶讓渡利益,就算以他們徐家在江北的影響力,也不能辦到。
“這,這不好吧~~~~,咱們叫他們低價,他們就能低價?”其中一個族老猶豫道。
徐鸞早看不慣這些人見利就上,見難就讓的做派,出言道:“他們不低價賣鹽,那我們徐家控制的蘆葦田,就不給他們提供蘆葦,沒了蘆葦,這幫臭曬鹽的一分錢都別想賺!”
族老們聞言面面相覷,心中都感覺不妥,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後才有人怯生生道:“那些人要是合起夥來鬧事怎麼辦?前陣子姜堰鋪鬧匪,很多匪賊就是出自灶戶,這些人彪悍異常,可不好惹!”
徐岱輕咳兩聲道:“這有何難,大不了到時候跟他們談判,咱們徐家的蘆葦便宜些賣給那些灶戶便是!”
眾人一想,似乎也有道理,再想到每年十萬引鹽的賺頭,那不比種什麼蘆葦來錢快多了?
想到這,他們連連點頭:“行,賺不賺錢不要緊,關鍵是不能影響長嶽你的前程!”
“就是,就是,這鹽司判官可是個肥差啊!”
“長嶽,你去山東赴任,到時候帶上我家那個不成器的見見世面!”
就在現場氣氛再次輕鬆之時,徐鶴不合時宜的聲音再次響起:“二伯父,侄兒想問,前幾天,你去山東為官,那是要吏部下文的,他一個宮中太監如何敢許諾你這官職?”
“荒唐,你一個小輩懂什麼?宮裡的太監都是陛下身邊的近人,他們說句話,陛下下個旨意不就行了?”其中一個族老瞪了一眼徐鶴。
徐鶴心中冷笑,朝廷任命官員那都是要走正規程式的,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越過內閣,發中旨簡拔某人。
遇到這種事,內閣有封奏之權,也就是將皇帝的旨意打回去,不聽不聽就不聽。
這族老明顯是戲文看多了,以為皇帝可以隨心所欲來著。
但徐岱卻明白徐鶴的意思,他沉吟片刻後,終於道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陛下有意在六大鹽區設定鎮守太監,一方面督辦鹽稅,另外也有將私鹽撰在自己手裡的意思,兩淮就是試點,我只要辦成此事,到時候鎮守太監是有權上奏任命鹽司判官的!”
眾人一聽頓時譁然,剛剛還其樂融融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徐鶴冷笑道:“國朝做官,首推進士官為正途,其次是舉人吏部排班,等候任命,再次是蔭官,再次是皇帝直接簡拔為官,可這麼多年來,我還從未聽過有人被太監提拔任官的先例!”
“你……”徐鶴這句話戳中了徐岱的難堪,他頓時大怒:“你放肆!”
徐鸞見狀在旁敲邊鼓道:“爹,我看這徐鶴就是不想您好,哪有自家人做官,家裡人陰陽怪氣的?我說什麼來著?大伯把他當子侄,但他卻是腦後生反骨,根本不希望咱們爺倆好!”
徐岱聞言心中怒意徹底被點燃,他幾乎用咆哮的語氣對徐鶴道:“你給我滾,滾出去!”
徐鶴見他父子不聽勸,心說自己早已仁至義盡,對方依然執迷不悟,而且還惡語相向,於是他拱手一禮道:“徐鶴言盡於此,聽或不聽,你們自便!”
說完他便一拂袖子走出了孔懷堂。
當他走到門口時還能聽到身後的徐鸞道:“爹,你看這徐鶴,根本不把您和族老們放在眼裡嘛!”
“是啊,這個徐鶴,自以為得了雙案首,成了童生就了不起了,老朽最見不得這種人!”
“十萬引鹽啊,我看這事啊,可以做!”
“太監怎麼了?那也是天子近人!”
“就是,長嶽啊,你別跟一個小輩一般見識,這事大家支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