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坊自從擔任太僕寺少卿以來,剛進京時還是過了兩天好日子的。
那時候,秦闕不知道他的為人,什麼局都把他帶上,豐坊也不覺得自己跟著一個比他小几十歲的人蹭吃蹭喝丟人。
還真別說,這麼一搞,京城裡有不少不知道情況的官員,還以為豐坊是秦家的什麼重要一員。
小官兒和外地進京辦事的沒少登門送禮。
那時候的豐家,住大宅子,買了十來個下人侍女,豐坊出入呼朋喚友,好不快活。
但很快,京城官場裡都知道他是個什麼人後,送禮的人少了,家中的進項少了。
光是指望朝廷那點俸祿是肯定不夠了。
於是豐坊賣掉下人,搬進了小院子,每日裡就靠在外面混吃混喝度日。
“筱竹,這是你爹剛去菜市買的雞,一會兒你把殺了,中午徐解元來了,爹要好好跟他喝兩杯!”豐坊丟下雞,嫌棄地擦了擦手。
這種活兒,他原本是絕不會做的。
就算沒錢了,他一個讀書人,太僕寺少卿也丟不起那人。
但無奈最近實在沒錢,只好叫下屬送了只雞來,勉強在女兒面前支稜支稜面子。
如今的豐筱竹比之前在海陵時更高挑了,但也更瘦了。
徐鶴腦海中的那個宮裝美人,如今穿著粗布釵裙,像個村婦一般蹲在地上翻洗菜蔬,哪還想兩年前,在徐家時,連草鍋都不會燒的大小姐。
聽到徐鶴的名字,豐筱竹手上一頓,抬頭看向父親:“爹,你,你能不能帶著徐公子去酒樓……”
她的話還沒說完,豐坊便一揮手道:“你一個女孩子,哪裡知道京城酒樓有多貴?哪有在家裡做的實惠,再說了,亮聲又不是外人,你不還在他家裡住過一段時間嗎?”
聽到這,豐筱竹再也忍不住,轉身進了後院。
豐坊見狀急忙喊道:“筱竹,筱竹,你別走啊,先把雞給收拾了,亮聲一會兒應該就到了!”
此時的豐筱竹坐在床邊,兩眼淚水簌簌而下。
徐鶴這個名字,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但每次午夜夢迴,當年在沙洲上,在蘆葦蕩間,在徐家的廚房裡,在海陵的碼頭邊,這一幕幕在她腦海中不斷出現。
賊人凶神惡煞的臉和少年那把劍,一次次讓她在夢中驚醒,然後呆呆看著房梁直到天亮。
她想過回去浙江,想再去海陵見一見謝氏,但自從老家人死後,家中的境況又變成這樣,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像藤蔓一樣,攀附著父親這根羸弱的樹苗。
“筱竹……”
院門口豐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豐筱竹擦了擦眼淚,又走了出去。
“筱竹,你怎麼哭了?”豐坊看到女兒眼角的淚痕,連忙關心道。
豐筱竹勉強笑了笑:“沒事,剛剛沙子被風吹進了眼睛。我這就出去做飯!”
誰知豐坊這時卻道:“不用不用,我找隔壁的劉嬸兒幫個忙,你歇著歇著!”
豐筱竹聞言詫異地看向父親,這時豐坊卻道:“對了,你趕緊換個衣裙,一會兒亮聲……”
“爹!”豐筱竹臉上一紅,皺眉道,“你是不是……”
豐坊尷尬一笑道:“是徐鶴,這怕什麼?我們兩家本就是通家之好!”
豐筱竹看著自己的父親,感覺到心中無比的屈辱。
沒錯,她曾經想過跟徐鶴再次相見時的場面,但絕不是這時候……
“豐大人,你們家客人到了!”
前院傳來劉嬸的聲音。
豐坊眼睛一亮,轉身就要出門,剛到門口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交代道:“換一身衣服!”
……
徐鶴剛剛走進豐家的院子,發現這裡跟他想象中的,太僕寺少卿應該住的地方相差甚遠。
一個兩進的小院子,前面是廚房和客房。
客房的門沒關,裡面堆滿了雜物。
廚房外一箇中年女人笑著道:“小哥,你是豐大人家的子侄輩?”
徐鶴笑道:“算是吧!”
劉嬸上下打量了徐鶴一番,意味深長道:“來提親的?”
徐鶴頓時臉上愕然……
“劉嬸,渾說什麼呢?好好做你的飯,嚼什麼舌根?”這時,拿著一卷書的豐坊款款從二門走了出來。
劉嬸見他裝模作樣,暗中“啐”了一口,便端著盆轉過身去,眼不看心不煩了。
這時徐鶴上前躬身行禮道:“豐伯伯,許久未見,您身體還是這麼好!”
豐坊這時候好像才發現了徐鶴似的,裝模作樣驚訝道:“唉喲,解元郎,哈哈哈哈!解元郎來了!亮聲啊……”
話說了一半,他的目光朝徐鶴身後的丁澤看去。
徐鶴見到立馬笑道:“這是晚輩給豐伯父帶來的一些家鄉土產!伯父不要嫌棄!”
豐坊眼睛盯著丁澤卸下擔子,臉上笑道:“有心了有心了,來我這還帶這麼多東西,我哪裡用得到,哈哈哈!!”
他這話剛剛說完,一旁洗菜的劉嬸突然發出一聲嗤笑。
徐鶴與豐坊都朝她看去,豐坊趕緊笑道:“走走走,我們進去敘話。”
進了屋內,分賓主坐下後,豐坊便笑道:“昨天正好見到謝寺卿,聽他下面人說,謝寺卿的公子來京了,一同前來的還有徐閣老的族侄。我一聽便知是亮聲你啊!”
徐鶴笑道:“原本打算今日就來拜見伯父,沒想到伯父先派人來了,實在是失禮!”
“哈哈哈!”豐坊一陣大笑道,“我們豐徐兩家那是世交,不用拘禮!我請你來也是一樣!”
說到這,他看了看徐鶴,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我贈你的那本書,你可曾看了?”
徐鶴站起拱手道:“細細看了十來遍!已能背出!”
豐坊撫著鬍鬚滿意道:“能背出,說明你的《詩》已經能吃準題目了,來日會試想必在本經上應該沒甚問題!”
“對了!”還未等徐鶴接話,豐坊身子往前傾了傾道:“聽說賢侄還未婚娶?”
徐鶴聽到這話,心中暗道:“果然!”
“是的伯父!我還年輕,這些事情暫還未曾考慮!”
豐坊急了:“這怎麼行呢?男兒成家立業,未成家怎能立業?小石公真的是,他日理萬機也不能忘了你這個侄兒的婚事啊!”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