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毫不客氣上前:“祝才人,請吧。”
祝思嘉咬緊下唇:“好。”
落英提醒她道:“您不能對奴婢說好,您方才,應先對陛下說遵旨二字。”
祝思嘉猶豫片刻,怯生生,轉身對著晏修,又跪拜道:
“臣妾遵旨。”
晏修用力翻動奏摺,半個眼神都沒給她:“把她帶下去學,別在這裡礙朕的眼。”
落英領著祝思嘉走出未央宮正殿,在距離正殿不遠的小花園裡,落英笑了笑,拿軟棍輕拍祝思嘉後背:
“才人,就在這裡學吧,奴婢先教您,您這個位分的,見了陛下要如何向陛下行禮,您可看好了。”
春日將至,光天化日之下,小花園中,來來往往勞碌整理花臺草木的宮人頗多。
落英特意把祝思嘉帶到的地方,還是位處假山之上的一個小亭,一眼就能看到亭上景象。
而站在小亭上,也剛好能看見未央宮大開的明窗,窗內景象一一落在祝思嘉眼裡。
晏修正襟危坐,批閱奏摺,祝思儀在一旁紅袖添香,替他研磨。郎才女貌,如此和諧,倒真像是天生一對。
祝思嘉一個走神,落英就已經替她演示完一遍。
見她盯著未央宮的窗戶發愣,落英心知肚明,故意嘲諷道:
“才人,您現在一時走神,奴婢不敢說您什麼。只是您的禮儀一日習不好,奴婢就要多一日來調教您,您不心疼奴婢,也請心疼您自己的膝蓋吧。”
她音量極大,引來不少目光,宮人們見到來人是祝思嘉,不敢多看,紛紛低下頭加快步伐跑開。
雖說祝思嘉一時失寵,青天白日的,要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受這種屈辱,借他們十個膽子去看他們也不敢湊近。
祝思嘉收回模糊的視線,吸了吸鼻子:“好,多謝落英姑娘提醒。”
她按照落英的指使,在一遍又一遍的糾正聲中,一遍又一遍地彎膝蓋跪下,腦袋磕到冰冷堅硬的石板上。
直到雙膝失去知覺,額頭也差點磕破,祝思嘉才聽得祝思儀在亭下一句:
“夠了,今日到此為止,祝才人體弱,不必再苛求於她。妹妹,你先回宮。”
祝思嘉謹記方才落英教她的那些,顫顫巍巍,抓住一旁扶手起身,柔柔弱弱,給祝思儀行了個禮:
“多謝娘娘關懷,妾身告退。”
馨兒早在一旁等候多時,此刻她終於按捺不住,邊抹著淚,邊跑上小亭,穩穩扶住祝思嘉:
“才人,咱們回宮。”
祝思嘉被馨兒攙著,一瘸一拐朝長門殿方向走去。
兩個似落荒而逃般的背影,卻無法再加快步伐走快一些,好躲過周遭異樣的目光,躲過這滿身的狼狽。
經未央宮正殿時,晏修恰好迎面走出。
看他那一臉輕鬆的模樣,想必今日的奏摺看得極快。
祝思嘉連忙帶著馨兒一起跪下,主僕二人跪到半道上,這一回,她的頭埋得比先前還要深,姿勢也標準了許多:
“臣妾恭送陛下。”
聲音裡帶有細細的哭腔。
晏修置若罔聞,直接抬高腿,從她的後背一跨而過,彷彿她是什麼礙路的物件一般。
此等胯下之恥,莫說祝思嘉是個女兒家,任何文人墨客經手這樣天大的恥辱,恨不得當場以頭搶地。
陛下怎麼能這樣對才人?
就算再厭惡她、再不喜她,今日這些刁難的手段還不夠多嗎?
這以後,就算他們二人能和好如初,這道坎,在祝思嘉心裡又要怎麼過呢?
馨兒差點驚撥出聲,被晏修一記冷眼給嗆了回去。
待晏修的身影走遠,馨兒連忙拉著祝思嘉:“才人,快些起來,咱們回去吧,好好給您上些藥。”
祝思嘉竭力忍住淚水,眼尾和鼻尖都憋得通紅,她強顏歡笑,拍掉身上的灰,淡淡道:“好。”
方才那一瞬間,險些就將她擊潰。
晏修從她身上跨過去時,她腦海中甚至浮現出諸多悲觀的想法。
原來他的底色就是薄情,從前他捨不得讓自己受的那些委屈,今時今日,全讓自己換了另外的方式,全部受了回來。
倘若自己沒有這副相貌,這副身體,晏修還會義無反顧地喜歡她嗎,還會窺見她相貌之外,別的閃光處嗎?
……
回到長門殿後已過午時,祝思嘉沒有什麼用膳的心思,草草梳洗,躺下睡覺了。
餘欣的人效率極快,短短一上午的功夫,就朝長門殿搬運來許多嶄新的器物、傢俱,她的床鋪也都換了新,比先前那些睡著舒服不少。
除卻張德全他們,餘欣又往她殿中新撥過來一名高大的小太監,及另外兩名宮女。
人數雖不足住在長樂宮時,伺候在她身邊的宮人群十分之一多,但對目前的長門殿而言,這些完全夠用。
鍾姑姑和馨兒在屋外,小聲指揮著宮人們搬放東西。
祝思嘉昨夜沒歇息好,這一覺睡得很沉,一直到臨近晚膳時都沒醒。
鍾姑姑把馨兒拉到後殿問話:“才人這是怎麼了?你們今日外出,可還順利?”
馨兒哭哭啼啼,把今日發生的一切,原封不動告訴了她。
鍾姑姑聽得心裡一沉,面色青紫,就算天子這番是想試探才人的態度,可今日之舉……實在是太過了。
也不知日後該如何收場。
深夜,未央宮。
祝思儀坐在梳妝檯前,任由宮女拿熱帕子替她擦拭面上的胭脂,熱乎乎的帕子敷上臉,疲憊頓時緩解不少。
熱巾敷完臉,落英又拿出一盒養顏膏,仔細替她塗抹,不忘吐槽道:
“娘娘,今日您為何要外出替她解圍?奴婢可以再多為難她半個時辰的。”
祝思儀沒睜開眼看她,嗤笑道:“落英,你太蠢了,倘若今日她當真被你罰出什麼事來,信不信,表哥會要了你的腦袋?”
落英大吃一驚:“陛下莫非還在意她?”
祝思儀:“不僅在意她,且是十分在意她,不然,昨夜他就當真要本宮侍寢了。”
落英:“什麼?陛下昨夜居然沒歇在咱們未央宮?奴婢可是親眼看見他走進寢殿的呀。”
祝思儀指了指窗戶,語氣極其平靜:“他翻窗跑了。”
落英:“娘娘,陛下這樣對您,您就不生氣嗎?”
祝思儀:“生氣?本宮哪裡敢生他的氣,今日發生的一切,你還沒想明白嗎?”
落英搖頭。
祝思儀想到祝思嘉今日倉皇逃離的背影,心中竟隱隱作痛,她收起笑意,失落道:
“你要記住,整個後宮,不論是誰,都比不過本宮的妹妹在他心裡的位置。表哥假意親近於我,有意做出盛寵的模樣,實則都是為了刺激她,好讓她知錯低頭。”
她又問道:“本宮妹妹的相貌,比起本宮,如何?”
落英:“自然是娘娘您更勝一籌,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祝思儀笑道:“你呀,淨是說些假話,孰美,宮中人人都心知肚明。能與她一較高下的,除卻姨母年輕時的容顏,本宮還真想不出。可就是這樣一張臉,也有失寵的一日,她再好看,表哥說冷落就冷落了,甚至對她——”
“所以,女人並不能空有美貌,更需要有智慧,有權力。否則日日想著靠美貌博得男人的垂憐,那便要日日承受著紅顏凋零的恐懼,而唯有權力,才是讓女人永葆青春的良藥。”
祝思嘉受今日之辱,她本該開心的。
可同為女子,她再厭惡祝思嘉,見她要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伏低做小,這樣的方式贏了祝思嘉,她痛快不起來。